我们可以再做一个案子。我沉默了一会后说。
在他们动手之前先让周俊骢成为受害者,这样一来他自然不会能再成为加害者。小风立即明白了我的想法。
如果想做到这件事,我们需要满足三个条件,第一时间证人,利用时间证人造假周俊骢的“死亡时间”;第二“凶手”和“凶手”留下的痕迹,选定“凶手”、拿到其身上的关键证据,完成证据链的制作;第三周俊骢的配合,安排周俊骢假死,并将其送离皇都。在天亮前做到这三件事,可以暂解周府燃眉之急,但实际上根本的问题并没有解决。
我还是不建议你……小风的话刚说了半句,就被急促的开门声打断了。
周俊驰站在门口,额角有几缕碎发散下,他垂下眼,舔了舔唇角,我弟不见了。
在这时候,我那颗悬着的心却似乎是放下来了。说到底我不是见不得牺牲,只是见不得某些牺牲。不见多久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我担心,他凶多吉少。周俊驰艰难地开口。当下周俊骢恐怕没有思虑太多,他能想到的是自己一死,死无对证,对方想诬陷周家的计划势必受影响。只有留给周俊驰足够的时间他一定有办法救周姝,也一定能够救周家。周俊骢在这一刻竟显现出和周俊驰一样的果敢和无畏,原来我还是小看了这个不起眼、爱贪玩的小男孩。
阿俊哥,你把周姝带走,短时间内不要回来。我下了决心,我之前答应了周家老爷要尽力护住周家,既然保不住周俊骢,至少也要保周俊驰和周姝性命无忧。为今之计,只能让他们离开这龙潭虎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走?周俊驰愣了一下。离开意味放弃斗金苑的千万家产,抛弃周家在皇都多年来的积累和积淀,斩断从前全部的人脉和连结,一切都要在一个全新的地方从头来过。对于周俊驰来说,这不仅是一种考验,更是一种辜负。他辜负了他父亲的期待,将他父亲的心血全部付之一炬了。
他们已经盯上了周姝,如果不走,这把火迟早都要烧到周家人的身上。与其放任你们成为棋局的焦点,不如就此把焦点转移出去。有向峻在,我们在皇都很难发展势力,如果延伸到其他城镇,倒有大展拳脚之地。小风顿了一下,你们去东吴吧。此处既出了京畿,又与皇都相距不远,也不属于哪方势力圈定的范围,应有一番可为。我当下听了小风的话,想到的不是东吴优越的地理位置,而是想起那是小风的家乡。
周俊驰沉默了很久后说,我相信你们。周俊驰已经把他的全部都压在了我们的身上。
阿俊哥,城里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你带上周姝和三个最信任的家奴离开。寅时皇都守军会交班,出城检查会放松。这是幽王府的令牌,如果有人拦你们,就亮出令牌。我从怀里掏出令牌交到周俊驰手里。
好。周俊驰郑重地说,我会去东吴落脚,待一切安顿后再与你们联络。与周家有关的人,以及向岚,就暂时拜托给你们了。林溪茶室这条线以后还可以走,我先前已经知会了苏琴。
阿俊哥,一路小心。我的喉头发紧,用力眨了眨眼睛。周俊驰与斗金苑的管家交代诸事后即返回周府接周姝离开。
周俊驰走后不久,我和小风得到消息,周俊骢的尸体在步音阁的一间包房内被发现,他因服用过量的芝麻导致过敏反应,最终呼吸困难而死。周俊骢很聪明,他巧妙地运用步音阁上戏的时间表伪造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据,以及死亡的时间。
步音阁的夜戏在亥时开幕,在丑时结束。步音阁下人丑时清场的时候发现了周俊骢的尸体,按照常理可推断他死于亥时至丑时这段时间里。虽然没有人证明他从未离开过包房,但同时也没有人看到他从包房内离开。与周俊骢发生肢体冲突的人约死于子时,这段时间周俊骢尚在步音阁内,且有可能已经死亡。向峻他们费尽心思造的这桩案子嫌疑人死亡,证据不足,不会被刑狱衙门受理。
寅时一过,小风把王府的祭司令牌递给斗金苑的管家,去喊两个功夫最好的家奴,让他们出了城跟上你们二少爷,有任何消息随时来报。出城的时候,就说是幽王府祭司的人。
是,管家一句话也没问,领了令牌就走了。
你在想什么。我冷不丁地问小风。
秦怀芳不会放过周家,他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赶尽杀绝。所以,我要借这个机会,杀了他。小风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所以,你让周骏驰去东吴。你把他们当诱饵。
原本东吴也是个好去处。更何况,从皇都到东吴的路,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了,我可以保证他们的安全。小风放缓了语气,转过半个身子偷偷瞄了一眼我的神色,他抬手试探性地轻轻扯了一下我的袖口。你别生气,我只是下意识地这么做了。这也是利用吗?离开皇都,去东吴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好机会。
我看着小风一双黑亮的眼睛,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竟透着天真。我该知道他原本就是这样的性子。想的多,计算的也多。可是我呢,我和他又有什么分别呢。我们本就是一种人,只是我的私心更多罢了。你想怎么做?我问小风。
编个故事,名正言顺地去东吴走一趟,收拾秦怀芳。小风眯了一下眼睛,顺便将斗金苑的一部分家奴送去东吴,这样一来,周俊驰也不算是白手起家了。
我说,我有一个条件,我和你一起去。
好,就一起去。小风点了点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收拾一下回府,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和小风在斗金苑放了一把大火,管家配合我们疏散了里面的客人,没有造成人员的伤亡。放完火以后,我从地道原路返回王府;小风则走大门回去了。我们在放火前做了些手脚,所以火势很大,当晚足足烧了两个时辰,天亮以后火都没有完全扑灭。盛极一时的斗金苑就这样消失在了一片废墟里。
根据消息,斗金苑走水的消息散出后,向峻这边就派人封锁了城门,不过为时已晚。另一边,小风命人放出消息,说在东吴发现了神庙遗迹。所谓神庙遗迹,指的是先人留下的类似于祭坛的地方。季氏一向对祭祀一事颇为重视,季宁一收到风声即命父亲负责调查此事,小风则主动请缨前去东吴查探。
父亲自然知道东吴是小风的家乡,也知道他此去东吴根本不会是查神庙这么简单。但师出有名,父亲也同意了。小风又说去东吴路途远、山路多,带东西不方便,想招揽府外的劳力进行运送。父亲大概觉得他得寸进尺,笑骂了他一句,还是答应了。
我能不能和祭司大人同往。我问父亲,心里并没有把握。
去吧。父亲沉默了半晌点了头。我也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总之他的应允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
小风开始紧锣密鼓地招揽劳力,并暗中让斗金苑的人前来应征。不算外借给向岚和小风的人,斗金苑在册的家奴共三十六人,周俊驰先前带走了三个,小风又派出了两个,还有三十一人。小风把这些人中之前极少抛头露面的五个人选了出来,让他们继续留在皇都,从事他们擅长的工作;余下的二十六人随我们一起去东吴。
这时候为难的人就是向峻了。他知道我们去东吴绝不是为了办公事,可是出了皇都到了京畿就是父亲的势力范围,他轻易不能动。等出了京畿,他就更鞭长莫及了,他只能把这事交给秦怀芳来办。再说秦怀芳,不出小风的所料,周俊驰和周姝前脚离开皇都,第二天下午他就走了。他一个人离城,我想他的队伍会在皇都外集结,然后一支跟上周俊驰,一支在半路围剿我和小风。
我们用了两天的时间安顿了府上的事务,祭司殿的事情全权交予郝连云负责,其余诸事由马师傅暂理。我带走了一只沙漠鸽,以方便联络。我们遣人所携带的货品均与祭祀有关,足动用了六辆马车,其中包括香烛、火油、雕塑、器具、帛,玉石等。直到出发我都不知道小风的计划。
从皇都到东吴最短的路线,是向东走横穿鹤口,直达东吴。周俊驰带周姝走的是这条路,秦怀芳派人一路追赶他们,走的也是这条路;而小风带的大部队一出了皇都竟向南走到了渝州。这一下秦怀芳如果带人在鹤口守株待兔恐怕就要扑空了。
我们到渝州花了两天半的时间,之后小风找了一个山口,把我们带的货品全部都卸在了山里。如果少了这些累赘,我们人少,从轻骑,行程时间可以缩短整整两倍。小风从皇都而出故意带了这么多货品,是为了放出消息、误导秦怀芳,让秦怀芳错误地估计我们行进的时间。秦怀芳大概也没有想到小风竟敢把王室的东西丢在半路上吧。
之后,小风带六人先行,走鹤口南面的眷山县,行一条平坦的小路北上直奔东吴。如此一来,他们便赶上了秦怀芳派去截杀周俊驰和周姝的人。当秦怀芳发觉没有成功堵截到我们,再赶到东吴时,我和小风已对他形成夹击之势,只等着瓮中捉鳖了。
事实和小风的计划相差不多,只是秦怀芳的反应比想象中快,他比我早一步到东吴。我带人到东吴郊外时,胜负已分。秦怀芳低估了斗金苑的家奴,也远远低估了周俊驰的实力。周俊驰和小风合力,甚至都不用我的策应,秦怀芳的队伍便遭遇了溃败。
秦怀芳见状要跑,小风哪可能让他走。小风这次出来特意带了一念,我猜就是要拿秦怀芳开刃的。果然,一念成破空之势直指秦怀芳。就在我以为秦怀芳必死无疑之时,一把银色的短刀从天而至,一念瞬间被弹开,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后被小风牢牢握在了手里。
短刀落地,深深扎进土里,地面震动,甚至出现了裂痕。裂缝纵横在我脚下,我心神一震,竟不自觉的头晕目眩,倒在了地上。周俊驰先前刚经历了一番打斗,此时也体力不支倒下了。至于秦怀芳,小风那一剑没有刺到他的身上,要了他的命。但他已被剑气所伤,口吐鲜血晕了过去。在场的人都东倒西歪了,唯有小风还站在原地。他收起了一念,看来他知道自己今日杀不了秦怀芳了。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叶先生。
——《季夏札记,青山》
“我对父亲的印象已经不深了,小时候也不知道他有多么大的名气,只觉得他是一个脾气极好的读书人。然而有一次我动了他模拟星空的沙盘。他突然大发脾气,我吓得摔在地上,跌伤了腿。父亲抱住我,让我别怨他。他说,‘星星,你别怨我,别怨我。命矣,命矣。’”战小星摇了摇头,“我当时真的以为他是因为弄伤了我的腿而道歉。”
顾夏看着战小星,心里浮起一阵悲凉。纵是能看透天机,却始终无力改变,那么他情愿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知道。战小星枕着自己的手臂睡了过去,顾夏为他披上一件外套,然后独自飞上了房檐。这星空真美真亮,可他没有温度,暖不了人的心。
第二天,战小星和顾夏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前一晚的事情。他们北上穿过中林十三县,往沙漠去了。中林十三县是位于丰会城以东,松林以西的一段平原地带,因草木繁茂,又由十三个相邻的县组成,故得名中林十三县。
战小星一直是一个会享受的人,即使走县里的路回沙漠,他带顾夏一路走的是最平坦的商道,不在乎多绕几个弯子;住的是最舒服的客栈,不在乎多花几两银子。尽管如此,他们还是遇到了一点麻烦,因为南方进入了雨季。连绵的细雨下个不停。再平坦的商道也泥泞不堪,一天走不了多远的路。而战小星又恰巧知道在这种天气,顾夏的身体不好。所以他们就在中林十三县北部的一个小镇暂时落脚了。
进了房间,顾夏独自在茶桌旁边的软榻上打坐,战小星则去了厨房。半个时辰后,战小星端着酒菜和一碗乌黑的汤药进了门。他惊奇地发现在这段时间里,顾夏好像一动都没有动,若不是看到他胸口微弱的起伏。战小星还以为顾夏用了什么秘术让自己进入休眠状态了,他看起来太平静了,就像没事人一样。战小星却知道,他亲自用金针将沈愿的毒封入顾夏的穴位之中,遇到这种雨水多湿气重的天气,顾夏不可能没有感觉。
顾夏此时此刻正在承受疼痛的折磨。不过除了他前额的汗水和苍白的脸颊,没有任何证据出卖了他的痛苦。他就坐在那儿,仍由痛苦侵蚀他,不动半点声色,如同这痛苦原本就长在他身上一样。战小星摇了摇头,坐在茶桌另一边的榻上。
“顾兄,这仙修得如何了?”
顾夏掀开眼皮,手伸过来绕过了汤药,直取酒壶,“在小星面前,怎敢妄称仙人。”
“不喝?我这可值钱。”战小星瞪着眼睛说,
“不用了。”顾夏独自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