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景二年六月初三,阴
头晕、乏力、伴有间歇性咳嗽
前一日是季春的大婚之日,我因身体抱恙只参加了前半场仪式,之后就在王陆的陪同下独自回房间休息了。我见到了得意洋洋的季春,并未再见温秀儿。
我心下暗自庆幸,不知为何我对见温秀儿竟生出了为难的情绪。许是见过了她的眼泪,许是窥探了她的脆弱,许是因为给她带来过可怖的回忆而感到愧疚。总之,即使我换了一张脸,还是没有找到面对她时该换上的神情。
王陆送我回来后,我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不过府上人声嘈杂,我睡得不踏实。后来前厅的宴席一结束,季秋则带着季冬来敲我的门了。王陆原本还在门口说我正在休息,请他们先离开。但我左右睡不着,就让他们进来了。
四哥,你怎么了?连新娘子都没见就躲进来了?季秋一得到我的应允,便边说话边从门外急急走了过来。你可是没瞧见,今儿个的新娘子有多漂亮,不仅是我的眼睛看直了,来观礼的人都目不转睛呢。
你急匆匆地过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我看了季秋一眼,他连忙改口,不是,我是关心四哥的身体。这时候季冬已经端了一杯清茶递给我,我接过茶水,没给季秋眼色。季秋见状又说,四哥你这病拖得有一阵子,怎么也没有好转,下面的人到底有没有好好做事。
季冬听了季秋的话也皱着眉看我,我只能说,我没什么事,多休息几日就缓过来了。今日是好日子,去给你们三哥道喜吧。我刚说完话,马师傅就从门外进来了,他催着季秋和季冬别在我房间里堵着,容我好生休息。
季秋像是还有些话想对我说,不过马师傅已经神色不善地请他们离开了,他也就把话咽了回去,说晚点等我病好了再过来看我。
马师傅关上了门,确认周围环境安全以后,他低声覆在我耳边说,卢少爷那边有消息了,他出资将城西的一家印厂买了下来,现在是印厂幕后的老板。
卢少爷自然就是批了皮的向岚。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我才把消息递给他,他已经行动了。我们要做印刷出版,势必需要印厂的技术。向岚先发制人买下印厂,接下来只要有人为他牵线搭桥,他就能加入到这桩生意中来。这事要我来出力,所以向岚才特地找人通知了马师傅他的动向。
好,我知道了。府上是什么情况。
来观礼的宾客都散了,王爷留了大少爷夫妇和三少爷夫妇赏月,两位祭司大人还在清扫和收拾。
我累了,你也去休息吧。我摆了摆手,有些疲倦地倒回床上。我感到阴谋的漩涡在拖着我不停地下坠,我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不幸的是我知道自己必须坚持,即使只剩下一口气也不能有丝毫的松懈,更不用说停下来。一旦停下来,死的不只有自己,还有所有一路同行的人。我闻着熟悉的香料的味道不安地入睡。
第二天一早王陆在门外急慌慌地敲门,那会儿我已经醒了就喊他进来。王陆告诉我,季翀要见我,我不情不愿地起身,梳洗穿戴好去见他。季翀竟带着一个面生的中年男人在他的书房等我。这男人背着药箱,该是个医师,却绝不是府上的人。
过来。病了这么些时日,是要好好看看了。季翀看着我说。我配合他演了这出父慈子孝的戏码,我心里明白他只是想知道我还能活多久。我坐在椅子上,医师坐在我对面。一边诊脉,一边忍不住上下打量我。他问我有何症状,我都一一如实作答。他紧蹙着眉头,几次欲言又止。
怎么样?季翀睨了对方一眼。
我去偏厅开药。医师恭敬地施了一礼之后便离开,并未与我多言。
我低着头收回手,只听季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已经同齐英打了招呼,你这两日就去府上与他详细商谈地皮的事情。我会差人抓了药,把药和药方一起送到你院里。记得吃药,下去吧。
是。原来我对季翀还有用,他还不想让我死。
左右早晚都要去办事,齐英又是熟人。我整理过资料,吃完午饭就启程去了齐府,马师傅随行。我们走时,王陆还在后院里点药材。
到齐府后,我与护卫说明了来意,很快有人将我们引至府内的花园里小坐,还为我添了茶和瓜果。不消多时,齐英提着个鸟笼朝我走过来。这笼子里是一只刚成年的鹊儿,全身的羽毛已经长齐了,光泽亮丽。头部和背部的羽毛是黑色的,胸部和腹部是白色的,黑白分明,分外矜贵。
齐英把笼子递给身边的下人,那鹊儿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还转了转,盯着齐英看。一下子把我逗笑了。这是子韩送的喜鹊,我仔细养了两个月了,齐英说着勾了勾手,让下人把喜鹊送到我面前来。
是个讨人喜欢的。齐英听了我的话也笑了,他命人把喜鹊放到前院去玩,又差人去准备晚饭。很快院子里只剩下我们二人。
齐英看着我说,多日不见,你怎么竟是清减了不少。
换季的老毛病犯了,前日病了一场,这才好转。我避重就轻地答了齐英。
季翀同我说了你们准备用从前斗金苑那块地皮做新的生意,大致的方案我已经看了。是一桩不错的生意,有风险,也有机会。难得他能容你们放开手脚做事,我一定支持。有了你们这东风,想必也能为我们启发更多的读书人、发现更多的有志者。有益于听涛阁,更有利于王室。我不仅要出钱,还要出力呢。
多谢齐大人。齐大人既已看过方案,可有什么疑问和建议?
我听说方案是你和季乐二人所写,所筹周全、细致。依我看,这初期我们以印刷出版古籍为主,我书房里有大量稀有的藏书,适当筛选后尽可以在市场上广泛流通;我还藏有西域十六国的书籍,稍作翻译后亦可以印刷出版,帮助更多的人了解西域的历史和文化。这后期我们大可以广泛向天下文人征稿,或是自行撰书写稿。至于这审稿的工作,听涛阁可代为执行。
齐大人所想与我们不谋而合。有听涛阁的助力,想必定会事半功倍。齐大人可知道此次还有哪几位大人会参与这块地皮的筹谋?
我那日见到季翀与工程部的吕思攀谈,想必是在拉拢这位;而财政司的温仪是你们王府的新亲家,想必也不能落空。齐英端起茶杯说。
正是。除了这两位外,冀王也参与其中。
哦?齐英抿了一口茶水,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没想到他还是个有趣的人。
看来齐大人还不知道咱们这位冀王把自己的府邸变成了菜园子,并以此作为出资的本钱。
有趣,真是有趣。齐英连声感叹。
等合作的事情定下来,幽王府会摆下宴席,请诸位过府商定此事,届时还请齐大人到场出席。我知道齐英不喜欢这场面,温仪和吕思也不是他圈子里的人。不过做生意的事情不同于官场,齐英即使和其他几位不是同路人,想做成这桩生意,仍是要亲自到场,才算是有诚意。
生意上的事情,我没有子韩熟悉。既然是你来请我,我自然要给你面子。不过,先说好了,我会带子韩前去赴约。关于专业上的事情,你来问我,我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和钱有关的事情,你可以直接去问子韩。
是,学生记下了。先生可否给这块地皮赐个新名字。
我?如果让我来起,就叫他“黄金屋”。
果然是好名字。
我倒不是恭维齐英,这名字一来通俗,容易记忆;二来有象征意义,并不是空洞的名目。之后我又和齐英谈了我们在黄金屋管理方面的设想等事宜。齐英留我吃了晚饭,最后还送了我一小壶西域葡萄酒。我这病体哪里喝得了这个,便悄悄塞给马师傅了。
回了府上,马师傅寻了地方去品酒;我在外逛了半日,身心倒是轻松了许多,走到荷花塘附近时,正赶上日落,我心之所至,就坐在了岸边的石头上看风景。许是风景看的入迷了,不远处来了人,直到他们走近了我才有所察觉。刚想要不动声色地走开,却被人逮了个正着。
谁在哪儿?还不出来!这声音,是温秀儿。可她的嗓音里带着点沙哑,像是刚哭过。
我没抬头看她,只是低着头略施礼,三少夫人。
我们没见过!管住你的嘴,要不小心你的……温秀儿突然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我想她是要威胁我,不过不知为什么没有说出口。
我依旧低着头,打扰三少夫人赏美景了,在下告退。我转身便走,多少有几分狼狈。我隐约听到温秀儿问身边的丫鬟我的身份,好在这丫鬟是温府来的陪嫁丫头,并不认识我。我松了一口气,这才走远了。
——《季夏札记,病中》
尽管目前冰窖里冰块的存储量较少,温度没有达到冰窖正常情况下的平均值,但长时间处在这个环境里,依旧会令人体失温。所以顾夏并非在睡觉,而是在运功保持自己的体温。赵珂意识到这个问题时,他的手脚都已经冻僵了,没过多久他就陷入了昏迷。顾夏抬了抬眼皮,伸手点在赵珂的头顶,把藏蓝心法的功力渡给了赵珂,以让他身体回暖,不至于在冰窖的低温里伤了元气。
大约辰时,冰窖的机关门突然开了。顾夏从地上起来,抖了抖身子,“你们可来了。”
站在机关门外的赫然是阿杰和冯佑诚。
“你怎么在这里?他怎么和你在一起?”阿杰看着地上尚在昏迷的赵珂说,
“说来话长,咱们回去再说。”顾夏搓了搓手,冯佑诚立即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了顾夏的身上,顾夏笑了,“还是我们阿诚最好了。”
冯佑诚脸上一热低下头,不过顾夏没有看到,他附身把赵珂从冰窖里拖了出来,“我们先走吧,接下来可能会有一场好戏。”
昨夜顾夏不见以后,冯佑诚心里焦急,但他也知道身在落霞山不能轻举妄动,于是直到卯时他才从房间里溜出来找人。另一边,阿杰和顾夏住在一间厢房,他自然知道顾夏一夜未归。
阿杰开始以为顾夏是私自外出去打探情况了,不过直到清晨也不见顾夏回来,他猜测顾夏是遇到了事情。正巧此时冯佑诚来找阿杰,二人就一起寻找顾夏,不到一个时辰便找出了结果。冯佑诚送了阿杰和顾夏回房,自己又回去睡觉了。
“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回到房间后,顾夏对阿杰说,
“并非如此,我只是担心你惹是生非。那个赵珂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被一起关在冰窖。”这是阿杰眼下最关心的事情。
“我昨夜只是碰巧撞见了有人对赵珂动手,不幸被赵珂连累,所以被关在了冰窖里。不过我知道就算你不找我,阿诚也一定会来找我,所以一点也不担心。”顾夏低头抿了一口热茶。
“有人对赵珂动手?难道是因为......剑阁的事情。他果真查出了真相?”阿杰眉头一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