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景二年六月十五,晴
手脚冰冷
季翀知道我从凤凰山回来后又病了一夜,于是第二天带来了上次的医师给我看诊。季翀依旧全程守在旁侧,生怕我知道关于自己病情的多一点信息。我将近期的病症和情况详细说与医师,他沉思了片刻说,要改药方了。他并未说如何改,只是让我先停药半个月。
看完病后,季翀差人将医师送走,多一刻也未停留。我对自己的身体已经没有太多的期盼了,甚至渐渐开始接受了死亡降至的现实。我心中仍有遗憾,却没有那么害怕了。反而一想到近来不用再饮味苦的汤药,我的心情还好了一些。
前日李辛已带了礼物前去冀王府拜会,这一去对季宸的声望也有所帮助。寻到李辛,既解了李府之危,又帮了季宸,还令向峻吃了一个哑巴亏,可谓是一石三鸟。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总算从心头除去了。
赶上今日天晴,阳光正洒在院子里,我拿了一卷书到花园边上去了。眼看着我和小风种下的那颗桃核生根发芽、长出新枝,如今已经和我们一般高了,我心里总有几分觉得新奇。当初,我从未盼着她真的能从土壤里钻出来,可她还是活下来了。
我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上午,快到午饭的时候,小风来了,说是祭司殿这几日闲,想和我一同出门转转。我欣然同意,收拾了一下以后就和他一同出门了。小风让郝连云备了一辆马车,车上备了我喜欢吃的茶点。上了车,我才问他,我们去哪儿?
去乐雅馆。好久没去了,顺便去给裘老板送酒。小风把手炉塞进我手里,又给我倒了热茶。这会儿我知道他为什么要弄辆马车了。
送酒?我呷了一口热茶。
从前大祭司存了不少酒。喝酒误事,放在那里,郝连云总是惦记。我那日见齐大人和裘老板爱酒,不如送个人情,请他们喝罢了。小风把酒放在我们身后和座位下面的格子里,大大小小的,少说也要装了十几坛。
我从前还以为你存着那些酒睹物思人。我开玩笑说。
我何必思他?这天下唯一让我思念的人不就在我面前吗?小风放缓了语气,柔声对着我说。他声音本就好听,去了冷冰冰的语气,更让人难以招架。这一下我温凉的指尖都开始发热了,我放下手炉,伸手摸了一块绿豆糕。
小风笑了,从果盘上拿了个橘子,开始剥橘子。这路远,你闭上眼休息。你睡一会儿,醒了就有新鲜的橘子吃了。我看着他认真剥橘子的模样,勾了勾嘴角,然后闭上了眼睛。只要他在身边,我在哪里都睡得安稳。
等我醒来,面前果然摆了两盘剥得干干净净的橘瓣,橘络也被全部拿去。我吃橘子的功夫,小风又下车买了一张糖饼给我。这中午午饭没吃,反而吃了不少水果和点心。我们到达乐雅馆已经过了午时,车夫去停马车,我和小风直接进了馆里。
乐雅馆环境清幽,没活动的日子里人不多不少,正适合弹琴、下棋、画画,和谈天。我和小风没什么讲究,就在大堂里寻了个角落坐下。角落的包间都有一席纱帘,既保证了一定的私密性,也能让包间里的人看到大堂内的情况。
小风找来乐雅馆的人去给裘子韩报信,没一会儿裘子韩就到了。哟,今儿什么风把你们二位吹来了,不是又要请我办事吧?
没有。那日看你和齐先生好酒,所以我今日又给你带了一些来。私藏也好,借花献佛也好,都随你喜欢。小风客客气气地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一会喊人去抬。既然你们这么客气,在这里想吃什么,我请了。裘子韩也很大方。其实乐雅馆是不管餐食的,最多只提供瓜果和茶点。不过既然老板都开口了,自然可以破例。
等的就是裘老板这句话。我和我们少爷可是饿着肚子来的,这一顿可不能凑合。
好,既然是来我这里做客,一定得让你们满意。否则传到老师那里,我的面子还要不要了。裘子韩爽快地答应。
等待的间隙,馆里进了一个熟人。这人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推着一个坐着轮椅、左腿上打了石膏的少年。他们身后跟了一男两女三个下人,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之人。我对小风说,那就是季秋的两个玩伴,傅立新和宋健羽。小风不以为然地点了一下头,显然对这两个人没有兴趣。
傅立新和宋健羽没进包间,二十在大堂中央占了个位置。这个位置不是随便坐的,坐在那里就表示愿意接受馆内所有人的挑战。宋健羽开了一盘棋,不过馆里没人认识他,也没人见过他的棋,所以一时间冷了场。宋健羽一边吃点心一边等人,等了两盏茶的时间都没人理他,他就邀了傅立新来陪他下第一局。
傅立新和宋健羽的棋开盘了,我们等的菜也上齐了。最引起我注意的是两条煎鱼,这种鱼在市面上极少,从海边运过来又保证新鲜要花大价钱。这鱼用柠檬汁去了腥,用迷迭香和小番茄做辅料,这些都是西域十六国进口的食材,平日里不常见。
除了煎鱼外,还有凉拌海带丝、拔丝白薯、虾仁炒蛋、土豆炖羊排,小葱油饼和小米粥。饭菜极合我的胃口,我没有再关注傅立新和宋健羽的棋局。之前在李府,我见过傅立新下棋,对他的水平略知一二。加上我知道他不会不给宋健羽面子,所以宋健羽一定会赢。果然,我的小米粥还没喝完,就听到了宋健羽获胜的结果。
怎么样?有没有人愿意来陪小爷下棋,赢了有赏钱。宋健羽在乐雅馆大放厥词,不过乐雅馆并不是争强斗勇的地方。这里大部分都是喜好风雅的文人,见到宋健羽盛气凌人的模样,大都避而远之。加上宋健羽的衣着和气派都不像普通人,更加没人想当出头鸟。
宋健羽看场面冷淡,有些下不来台,于是他就看中了我们这间包间。伙计,为什么那个包间还给上饭菜。
被问到的乐雅馆伙计愣了一下,解释道,回这位小少爷的话,那边坐的是我们裘老板的朋友。
老板的朋友?包间里的朋友,要不要和我下盘棋。宋健羽朗声问。小风面露不悦之色,正打算开口时,我向他摆了摆手。
好,在下愿意奉陪。不过在下正在用饭,不便出包间。我一边盛粥一边说。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等你?宋健羽语气中透着不高兴。
那倒不必。我们可以就这么下。我笑道。
你要和我下盲棋?好啊,既然你不看棋盘,我也不看棋盘。老傅你去帮我们执子,快点去啊。宋健羽催促道。傅立新无奈只能前去执子,我想他这会儿已经听出我的声音了,所以不想见我和宋健羽对打。但宋健羽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脾气,就连他爹都拦不住,傅立新又能有什么办法。
小风见我另有打算,也不再多言,继续自顾自地吃饭。我也就隔着纱帘和宋健羽下起了盲棋,宋健羽的棋艺比季秋和傅立新都要强,棋路不定,变幻无常,善出其不意,也难怪他有自信在乐雅馆强出头。
不过可惜,和他下棋的人是我。半个时辰以后,宋健羽沉默了,傅立新走到他面前想拍一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这时宋健羽倒是笑了,好了,我输了。这盘棋下的过瘾,这乐雅馆算是来对了。
行了,这棋也下了,咱们回去吧,太晚了府上要担心的。傅立新这次多半是陪宋健羽出来散心的;季秋因凤凰山的事情被季翀关了禁闭,十天半个月怕是不能出门了。这二人就做了患难兄弟。
不过走之前,我得认识一下这位和我下棋的朋友。宋健羽指着我们的包间说。
是得认识一下。傅立新推着宋健羽来了我们这边。
我本就要见宋健羽,于是拉开了纱帘。傅兄,我们又见面了。
宋健羽一愣,傅兄?你们认识?那你不早说,还害我当这么多人面出丑。老傅,这笔账我记住了,赶紧介绍一下。
这位你早该认识了,傅立新低下头在宋健羽身边耳语了两句。宋健羽张了张嘴巴,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咳,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既然在这儿遇到了就是缘分,我请四哥到府上做客作为赔罪,不知道四哥给不给我这个面子。宋健羽面上有几分不好意思,说起来李府的事情,他还算欠我一份人情。
我用眼神询问小风,小风面无表情,他那意思就是无所谓。宋健羽和傅立新这也才注意到坐在我对面的小风,不由得生出好奇。小风模样俊俏,却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这种气质看在宋健羽眼里就成了一种傲气,让他有点不舒服。
你是?宋健羽皱了眉头。
这是府上的祭司,顾怀风。我去宋府做客,需有他随行。
哦。宋健羽有些漫不经心,那这样吧,我们正好四个人,回府上打麻将吧。宋健羽分明是在和小风示威,一般来说,祭司不会参与这类带有赌博性质的游戏。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自古以来都是这个惯例。像郝连云这样出自祭司家族的子弟一定不会打麻将。
恭敬不如从命,宋少爷,请吧。小风可不怕宋健羽,他是连向岚都不怕得罪的人。宋健羽没想到他这么爽快,一时语塞。
这时傅立新出来打圆场,两位请,宋府好玩的东西可多,咱们到了再定也不迟。
没关系,宋少爷想玩什么,在下奉陪。小风扬了扬眉毛。
就这样,我和小风跟着宋健羽和傅立新去了宋府。乐雅馆和宋府相距不远,我们步行一刻钟便到了。宋府的人见宋健羽领了客人回来,连忙出来迎接。既然到了宋府,不去拜会宋瀛有失礼数。下人送宋健羽回房间,我们三人则去见了宋瀛。宋瀛见过傅立新,见到他时波澜不惊,甚至还有一丝不悦。
宋伯父,我和小羽去了乐雅馆,刚好遇到了季四少爷和他的朋友。小羽邀请他们过府一叙,这就先来拜会您了。傅立新向宋瀛介绍我和小风,来的路上我嘱咐过傅立新,不必言明小风的身份,只说他是我的朋友就是了。
宋伯父,初次见面,季夏有礼了。今日来的匆忙,未带礼物,还请伯父见谅。我规规矩矩地行礼。
季夏。宋瀛在口中念着我的名字,嗯,小儿无礼,若是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还请见谅。宋瀛倒是了解他的儿子,一下就猜到我们二人是不打不相识。
宋伯父言重了。
好了,去吧。不必太过拘谨,晚了就留在府上用饭。宋瀛很客气地说。
我们三人没多耽搁,很快拜别了宋瀛,去宋健羽的院子里了。宋健羽居于府上的一角,面积大、环境好,也没人打扰。我们到的时候,他已经派人摆好了桌椅和麻将牌,将下人都遣走了。
来了,坐吧。说说有什么彩头?宋健羽挑衅似的看着小风。
小风径直在他对面落座,说吧,你想怎么玩。
每局胡牌的人可以让其他三人中的一个做一件事。宋健羽抬了抬下巴,傅立新从宋健羽身后拽了拽他的衣角,大概是想让他收敛一点。
好啊,宋少爷输了可不要后悔。小风看着宋健羽说。
宋健羽被激怒,拳头砸在桌子上说,后悔是小狗。
傅立新叹了一口气,老老实实在宋健羽身边坐下,我自然也在小风身边落座。我打麻将的水平本就一般,坐在这儿就是个充数的。傅立新不想看局势难堪,牟足了劲儿想胡牌,不过他没这个本事。打了几圈之后,我发现宋健羽和小风一样,都善记牌,所以这牌局还真成了他们二人的战场了。第一局宋健羽赢了。
怎么样,我赢了。我让你做的第一件事,脱衣服。脱一件就行,剩下的等一会输了再脱。宋健羽这话一说出口,傅立新手里拿的牌都掉了。我瞥了小风一眼,小风面不改色,随手就脱去外衫,扔在了地上。
哗啦啦的洗牌声结束后,我们开始了第二局。小风更加冷静地观察宋健羽,打了八圈以后突然就拿下了这一局。这会儿我才怀疑小风第一局并未计较输赢,他是在观察宋健羽的习惯。人的得意和失意都会无意间呈现在他的表情和动作上,特别是宋健羽这种人。一旦能猜到对方的手中的牌,对方摸到的牌,胜算就会翻倍。
这回轮到你了,宋少爷,脱吧。小风向宋健羽伸出手掌。
宋健羽瘪了瘪嘴,还是脱掉了自己的外衫,然后大喝一声,继续!
——《季夏札记,好胜的宋健羽》
在烟花点燃前,狂风已察觉到不对劲,但赵珂把事情做的太隐蔽,连付良提前都没收到一点消息。狂风因此并未获悉落霞剑派发生的变故,只能把事情按照原计划继续推进。不过多年的直觉还是让狂风多留了个心眼,他把自己最信任的手下派往落霞山沿途重要关卡作为暗哨,密切观察周围动向,正是这些人救了他一命。
暗哨报知狂风落霞山有异动,狂风立即联络杀手王老板,未果。狂风心知其中必定生变,便抢在燃烧烟花之时,带自己的亲信杀出一条血路下山了。同时,叶英也带人上了山。双方虽有交手,却并非生死决战。
烟花盛放,落霞山的人毫发未伤,这一下则引出了沙漠金门深埋在落霞剑派里的暗桩。叶英此行是为了这些人而来的,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付良。付良藏在落霞剑派多年,恐怕连沈廉一也想不到他竟是沙漠里的人。付良武功不弱,不在昔日赵琼之下。而在叶英手里,他连五十招都过不了。叶英甚至并未带枪,仅用左手的短刀即将他解决了。
“叶英。”赵珂认出了叶英手中的短刀。
“你好。我今日只来杀沙漠里的人。”叶英已经收起短刀,孤身朝赵珂走来。收起刀的叶英和普通人别无二致,赵珂甚至都看不出来他是一个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