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回客栈,我带阿诚和范明轩再回一趟院里,把我们留下的痕迹清理一二。”顾夏带走冯佑诚和范明轩,去了陈祭司的院子;这五人便分头行事了。
这一天里的大半时间,冯佑诚一直忐忑着,担心沙漠里来消息遣他们去他处办差事。不过一直到吃午饭、吃晚饭,他们也没收到任何消息,好像是沙漠的情报体系因为临近年关而停摆了。顾夏拍了拍心不在焉的冯佑诚,喊他回房间睡觉,冯佑诚愣了一下,然后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
“阿诚,晚上我要出门一趟。你先睡。”顾夏回了房间,把冯佑诚塞进被窝里。
“去哪儿?”冯佑诚眨了眨眼睛,
“不是危险的事情,阿诚不必担心。我将实情告诉你,也是希望你不要担心。相信我吗?”顾夏拍了拍冯佑诚的肩头,
“相信。”冯佑诚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半个时辰后,顾夏在马府的后门拦住了准备翻墙而入的范明轩,“怎么,见到我很惊讶?”
范明轩神色不自然地转过身面对顾夏,“你是特意来等我的。”
“小秋白日里随口说的一句话,你听见了,我也听见了。当时我就料定,你肯定会来马家做点什么。怎么,想一刀杀了马公子,替布察格格出气?”顾夏用手比划了一个“咔嚓”的姿势。
“如果不是他受布察承盈的蛊惑,这件事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范明轩冷着脸,
“布察承盈要杀布察格格,没有马公子,布察格格就不会死了吗?相反,没有马公子,我们又如何得知事情的全貌。你要问我在整件事中,马公子有没有私心,我不敢说绝对没有。但你若是因为这私心就要杀了他,那么该死的,可远远不止他一个人了。”顾夏看到范明轩眼神一寒,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知道你想把这些人都杀了。可是阿和,你杀不过来。而且杀了他们,对我们一点好处也没有。难道官府的人不知道有人在镇上推波助澜,在余香别院搞小动作吗?他们并非不知道,只是我们尚且还没有越界。一旦越了界,这事就不好收场了。”
范明轩垂下眼,“所以那告示也是在警告我们?”
“走吧,今日你动不了马公子;明日他会亲自上门。你就会知道留着他,远比杀了他要有用多了。固然杀人能够解决一些问题,但你要知道,这是最低级的手段了。”顾夏带着范明轩离开了马府。
“他来做什么?”范明轩语气里带着几分惊讶,
“明日自见分晓,见过他以后你就会明白一个道理。”顾夏慢悠悠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叠纸,
“给你的,小时候在家里玩过棋吧。我写的棋谱,有空翻一翻,等下一次我们安顿下来,我们开一局。”范明轩接过棋谱,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好奇、有喜悦、有期待,也有紧张。范明轩把棋谱揣进怀里,跟顾夏回了客栈。
第二天早上,五人刚聚在一起吃了早饭,楼下店小二便来报说有贵客登门。没多久,马公子独自一人进了房间。
“马某登门,是来谢恩公的救命之恩的。”马公子说话间捧上一个小箱子,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满满当当的金条。
“马公子言重了,还未来得及恭喜马公子,如今成了潜龙镇一等一的大户人家。”顾夏面上带了点笑容,眼神一直看着马公子,似乎并未把现成的金条看在眼里。如此一来连心急收钱的小秋也没多看金条一眼。
马公子见状继续道,“这是马某的一点心意,还请几位恩公收下。”
“当日救你只是举手之劳,你该知道我们是为了布察氏来的。”顾夏对着冯佑诚递了个眼神,冯佑诚给马公子倒了一杯茶端了过去。
马公子接过茶杯,“是。不过诸位对在下有再造之恩,若不能报答,恐怕会寝食难安。马某还有一个提议,不知几位恩公对镇上的生意可感兴趣?”
“马公子不妨说来听听。”顾夏点了点头,看上去有几分兴致。
“诸位想必有所耳闻,马家已收了布察氏的铺子。马某愿意每年让利两成予你们,以此来表达谢意。不知顾公子意下如何。”马公子此言一出,范明轩的脖子都热了起来。尽管两成的利润听起来不多,但范明轩对布察氏在潜龙镇的生意有几分了解。这钱并不少。
“马公子如此诚意,我等受之有愧。”顾夏先是谦虚了一番,继而道,“我们五人不长居于北方,不过在北下关倒是有一位旧友。若是马公子在潜龙镇遇到什么难处,可去阿拉万古山的加图寻一位敏敏姑娘。”
马公子深吸一口气,心道这交情攀得值得,“阿拉万古山是个绝好的地方,来年我定亲自走一趟,去结识这位敏敏姑娘。”
“马公子有心了。”顾夏淡淡地说,
“既如此,我们的合作算是达成了,我这就立契为证。”马公子转身到门口,让自己的小厮取来了笔墨纸砚。此景令站在一旁的冯佑诚和范明轩有几分诧异,这马公子一早就盘算好了要来“讨好”他们?契子一式两份,在场的六人都签了字。
“能有幸结识几位是马某的荣幸,眼看新岁降至,不知诸位有什么安排?”马公子小心收起了契子,
“我们后日离开潜龙镇,继续南行。”阿杰答道,
“不知我何时再有机会与诸位见面?”马公子问,
“我们居无定所,你若是想寻我们,恐怕是难事。每年年底收账,你若不去寻敏敏,自会有人上门来找你。以此为我们的暗号,对上了暗号就是自己人。”顾夏随手写了一张纸条递给马公子。
兼济天下,神女之心。
马公子微怔,继而对顾夏施了一礼。金条送了,茶水喝了,契子签了,马公子带着人离开了。这时小秋才利索地收了金条。
“师父,我不明白。”范明轩满眼疑惑地看着顾夏,
“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来。”顾夏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又看向小秋,“小秋,依你看这马公子为什么会来找我们?”
小秋存放好金条,又转过来回答顾夏的问题,“其实,与这马公子初见面时,我只以为他是个胆小怕事,心存善念的公子哥儿。不过今日一见,似乎并不尽然。当日,在我们观察他时,他也在观察我们。之后,他又参与了我们针对布察氏的计划。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我们的手段不简单,所以想令我们成为他的助力,于是就上赶着送上门了。而且你没注意到吗,他契子上写是马家购得布察氏的铺头所盈利润,这里的两成利,对他来说只是一笔小钱。用这笔钱,换我们五个,和北下关的生意,他岂不是值得很。”
“靠,那是不是应该多要点。”范明轩喃喃自语道。
“行了,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若是要他让利,他指不定又多出什么条件了。”顾夏盯住范明轩,“阿和,你现在明白了吗。若是你昨日杀了马公子,今日站在这里的不是他;而是马家和官府的人。我们得到的不是利润,是追捕。”
“是,我知道,”范明轩垂下头,“是我想的不周全。”
“不是你想的不周全,是你不想思虑周全。你的杀心太盛了。”顾夏此言一出,小秋和冯佑诚都情不自禁地摒住了呼吸。范明轩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在衣袖下也缩成了一团,他说不清楚自己是愤怒还是羞耻。可顾夏接下来的话,将他整个人重新置于了一片清明之中。
“我明白,我都明白。曾经的我不爱惜生命、不尊重生命。其实这样的我不仅是不在乎别人的性命,更不在乎的是自己的性命。阿和,我只想告诉你,我在乎你的性命。”顾夏捏住了范明轩的肩膀。
范明轩一动不动,他害怕自己一抬头,眼泪就会流下来。范明轩走到今天,没有人告诉他生命珍贵,只有人告诉他人命如草芥。所有他觉得所有人的命都不值钱,包括他自己的。而顾夏告诉他,不是的,他是珍贵的,每一个人都值得被爱。
稍晚的时候,顾夏让冯佑诚把沙漠鸽唤了出来。平日这鸽子就跟在五人三公里以内,吹了哨子,就能把她喊出来。顾夏为敏敏接了生意,自然要写信告诉她。潜龙镇距离北下关不远,顾夏便请敏敏派人来与他们接头。
阿杰和小秋上了街,顾夏和范明轩在房间里练功,冯佑诚守在一旁练字。顾夏的藏蓝心法练到了第六层,运功时稍有不慎则会走火入魔。冯佑诚一直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自觉地担任了保护顾夏的责任。
顾夏醒来看到冯佑诚正在练字,便走近了,握着他的右手,带他用草书写了一个“風”(风)字,“真好看。”
“你想学这字迹?”顾夏松开冯佑诚的手,冯佑诚点了点头。
“那就学吧。”顾夏下笔,洋洋洒洒写了三十张,递给冯佑诚当作字帖了。
这会儿范明轩也迷迷糊糊地走了过来,“师父,你给我看看,我练的路数对吗?怎么晕晕乎乎的?”
顾夏抬了手给范明轩诊脉,“该是已经入门了,明日早起,我带你到镇子上晨跑。”
“啊?晨跑?”范明轩长这么大还没有晨跑过,
“不跑起来怎么练轻功。”顾夏伸了个懒腰,“都这会儿功夫了,阿杰和小秋都不在,走,师父带你们开小灶去。”
顾夏带冯佑诚和范明轩去了镇上最大的一家酒楼吃饭,这二人嘴上不说,心里可是乐开了花。冯佑诚小心翼翼地用刀子切开香酥鸡,用手扯了一块鸡腿,之后还偷偷地瞄了顾夏一眼,顾夏笑了,“怎么,快吃东西。”冯佑诚也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接着美滋滋地啃起了鸡腿。
“师父,你说我们怎么这么久都没接到消息了。”范明轩夹了一大块水煮鱼,
“我看他们指不定憋着什么坏主意,下一份差事不好办。”顾夏也加了一只鸡腿,
“阿杰说我们后日南行,南行去哪里?”范明轩好奇道,他关心的是今年过年会在哪里,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期待新年。
“先到金丰,取道鹤口和渝州,一路南下去安阳。我们到安阳去过年,怎么样?”这是顾夏和阿杰事前商量的,如果时间允许,他们到安阳过新岁,好不容易攒了这些钱,怎么也得奢侈一把。说不定那一天就千金散尽了呢?
“安阳!”范明轩激动得拍了一下桌角,“太好啦!那可是一等一的繁华之地,我还从来没去过呢!”
冯佑诚的眸子也亮了起来,他突然间发觉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等待着这样一份期待。这份期待,让他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他想要和现在身边的这些人在一起,无论日子是贫穷还是富裕,境况是艰难还是顺遂,处境是危险还是安稳。他都想要这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