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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5、真相,万箭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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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脚步声由远及近,“哗——”地落向地面,接着便是一阵刀剑相击的刺耳声。桌案上的烛火忽闪忽灭,冬禾暗叫不好,从塌上弹起,从架子上取下一柄短剑跑出房门。浓密的夜色下,七八名蒙着暗纹斗篷的黑衣壮汉将潘秀和于子雅围在中间,双方移步换影,白刃随着甩出的招式如雪玉寒光,看不清挥向何处,却能看到潘秀体力不支,一道闪烁的刀光逼来,再度划伤了她原本带着伤的左臂!潘秀忍着剧痛,用长剑支着身躯半跪在地上。

“住手!”冬禾怒得红了眼,扬手厉喝。

黑衣头领遮着面,看到冬禾从客房出来,眼神明显划过一丝紧张,两名黑衣人将刀交叉架在潘秀脖颈上,没有进一步攻击,只是限制潘秀行动。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袭击太傅府,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冬禾大声斥责完,趁着黑衣头领的一个愣神,箭步上前举剑便刺,黑衣人抬臂格挡,玄色披风下露出一截四品虎纹刺绣扣腕,冬禾心中一惊、又一凉,其余的黑衣手下见头领连退两步,纷纷露了凶相向冬禾举兵器。

“退下!”头领立即喝止,这一喊便露了身份,冬禾猛然抬头,“是你……”

难怪朱厚照新安排的护院一个也没出现,她眨眸冷笑,咬牙拨开横在潘秀脖子上的刀,看着她不断往外渗血的肩膀,心疼地扶着她站起,“走,咱们去疗伤。”明知道是自己人还下手这么狠,不愧是御前的人,不愧了领受皇命的人,为达目的不计代价已经是他们的习惯。

“头儿,怎么办?”踯躅良久,两个黑衣人人不知所措地问。

“撤。”齐既明看着地上的血滴连线,眉宇紧皱,现在离开最多是无能之过,要是伤的是太傅,他们怎么吃罪得起呢?

只是,他们失手的原因……太傅的做法,该如何向皇上回禀?

帮潘秀包扎完伤口,冬禾让她和于子雅回房休息,于子雅跟随办案这么久,自然猜得出这场夜袭是怎么一回事,感慨道:“太傅大人真是太有远见,太懂得未雨绸缪了,想到皇上对于前几日满城风雨的介怀,必不能容忍宁王殿下被百姓议论拥护过,所以以身涉险守在宁王身边,实在是……”

“好了,别显示你的能耐了。”潘秀知道这话对冬禾有多尴尬,赶紧拉着于子雅退下了。

从厅堂回到内室,冬禾耷拉着脑袋呆坐在塌边,闭上眼,浑然没有睡意,宁王悄然睁眼,只见她细碎的额发铺至鼻尖,整张秀美的脸写满了疲倦,哎……难道她要这样坐一夜不成?他缓缓支坐起来,床板随之咯吱响,冬禾掀起沉重的眼皮,“你怎么……”她声线沉闷,“身上有伤就别乱动了,早点睡吧。”

“你躺到我身边来,我就睡觉。”宁王拍拍身侧的被褥,昏黄的烛影在他的俊颊上流淌,有几分温柔可爱。

“你怎么和小孩子一样?”从来没见过宁王这个样子,冬禾猝不及防地被他逗笑了一下。

宁王用掌心覆住她的手背,笑意朗朗,“不是说,爱情容易让人变得像傻瓜,我从前不信,现在,我觉得自己一点也不聪明。”

“你可太谦虚了。”经历了这么多暗算的漩涡,要是被这种话打动她才是傻子,他算准了朱厚照不会放过他,所以上一刻还冷冰冰地赶她走,转眼就以情示弱让她留下,无非是拉她当他的伞。他们之间只有要挟和强迫,利用和反利用,这样一想她也释然不少,“我不让皇上动你,纯粹是因为你有功在身,将来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再则,你的部下对你忠心耿耿,一旦你在我这出了意外,太傅府就没有宁日了,和爱情一点关系也没有,用你的话说,你用不着感激我,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应该做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太累了,冬禾没有抽出手,宁王顺势握紧她的手按向自己胸口,动人的眼眸漾着难以解释的苦恼和急迫,“如果不是情势所迫,我也不会让你为难,但是我对你的需要岂止只有这些……”

“还有身体上的?”冬禾扬了扬嘴角。

他说得比唱的好听,伤害她的事却一件没少干,她不想寻仇只是因为不符合她心中的道义,并不代表她忘了刻入身心的累累伤痕。

宁王眼神一震,怔愣中松开手掌,任由冬禾的手垂落下去,想象对她的情,卿是七月荫浓,月夜莲香,酒不醉人人自醉,青山红袖心底芳,但现实既不美好,也不风雅,巫山的山顶是断肠,云雨后恨不得遗忘,那一次次真实发生过的肌肤之亲对他来说是反复回味的欢乐,对她是抹不去的阴影,内疚的同时他问过自己,后悔吗?也许答案是“不”,一想到如果当初没有那么做,她现在可能就是杨家妇,想到这一点,他就阴暗地不想反省自己的过错。在他的处世规则里,只有“强弱”,没有“对错”,成为强者便能定义对错。

至于冬禾这个说法,他不完全承认,也说不清楚,他无言可辩,“身为一方藩王,多的是特权,少的是约束,对喜欢的女人就想拥有,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现在看来我只得到了一部分,不过,我会坚持下去,哪怕倾尽愚公移山的力量和勇气。”残烛影浅,他眼中的深情和执着却绵绵不绝。

“我的心由我自己做主,你勉强不来。”她别开脸,轻叹。

“你不是寻常人,当然没那么容易。”宁王拉她入怀,搂着她将她疲累的身子挪到床里,为她盖上薄被,“放心吧,我就算有需要,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冬禾不自然地点头,这个她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陪他同床共枕,现在,她发愁的是另一件事。

自从欢送托齐出城,举国安泰,朝廷风平浪静,冬禾把文渊阁的事务暂时交给洛亦,因而多了些留在府里的时间。

上次夜袭失败,此后还出现过两拨杀手,一次打晕了给宁王送饭的丫鬟小芸,一次老韩照看宁王在庭中散步,打斗的过程被误伤。又几日过去,宁王的伤好了七八成,加上冬禾随时出现,杀手屡屡无法得手。

这样下去怎么行?冬禾明白朱厚照是不可能伤害她的,但是架不住身边某些厂卫为了邀功到她这找机会,闹得府中人人自危,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日一大早,朱厚照在乾清宫大发雷霆,冬禾站在他面前,也是满面阴云。谷用见了,悄悄摒退宫人,带上殿门。

“宁王阴谋作乱,逼宫造反,朕要他的命是天经地义,老师为何一再阻挠?”

“如果是天经地义,就应该请三法司会审定罪,而不是派杀手行刺,暗箭伤人,也算符合经道的吗?”冬禾淡淡反问。

“可老师明明知道,哈撒作为唯一的人证已经被灭口,已经没有人能指认宁王的罪行,难道就为了对法理的坚持,放任乱臣贼子逍遥法外吗?”朱厚照陡然窜到台阶边缘,居高临下盯着她。

“如果宁王稀里糊涂地死了,他的部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又要闹出乱子……”

“群龙无首,不过是一盘散沙!”朱厚照打断她的话,捕捉到她眼神中的那一丝躲闪,眼中那抹乌黑微微缩起,心脏猛然沉坠,“你……是不是因为他救了你,所以就开始……向着他了?”比起冬禾对宁王敌意颇深,他们两个讲和显然更让他无法接受,一时间,他不敢深想。

冬禾遽然凝眸,“怎么会,你想多了……”如果朱厚照没这么说,她还没这么想,放宁王一马是她理性分析、考量局势后的做法,怎么能是徇私呢?

“不!”朱厚照双手扳住她的肩,俊眸浮动着寒意和慌张,“他在梅龙镇也曾为朕挡刀,如今不过是故技重施,他为了演戏什么都豁得出去,老师,你可不能上他的当啊!”

演戏么?冬禾承认,当年宁王在梅龙镇受伤那回她就觉得蹊跷,一点也没担心他的安危,事实也印证了当时确实是宁王故意布局,他对朱厚照没有半点忠心,更谈不上皇叔对皇侄的关照,可是这回……她张口想辩解,想说事情不是这样的,可是她怎么解释这次宁王不是演戏?只怕越说越乱,越描越黑,她纠结的脸庞映在朱厚照眼中,俨然是承认了这一切,朱厚照猛地执住她的手腕,“不冬老师!你是最明智最清醒的人,怎么能被宁王这种把戏迷惑呢?如果他威胁朕的江山,朕还存在饶过他的可能,那么他想取得你的信任,把主意打到你的身上,朕是万万不能放过他的!”

她鼓励他恢复太子身份,扶持他登上帝位,这万里天阶的每一步都有她携手与共,他可以漠视任何人的感情,哪怕李凤,甚至任何一个妃嫔,就是不能松开她的手!

冬禾的视线落在手腕上的那只手掌,苦苦一笑,就是这双手把她送到宁王帐中,被宁王折磨多个日夜,四面楚歌,求救无门,像军妓一样被他糟蹋,现在他却怕她和宁王走得近了,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她沉哑道:“宁王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我还不至于是非不分。”

“既然清楚,为何不肯快刀斩乱麻?”朱厚照松开手,带有歉意地看着她。

“皇上要解决宁王,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前有四王、安化王叛乱,皇位总是摇摇欲坠,瓦剌的战争又刚刚平息,皇上要做的是韬光养晦,收拢人心,宁王议政多年,得到不少老臣的支持,皇上这时候动他,未免有兔死狗烹之嫌,万一将来还有宗室内乱,谁还肯站出来支持皇上,效忠皇上呢?”

朱厚照黯然,我最需要的,就是你的支持。

冬禾深叹一口气,“演戏也好,诚心也罢,至少在明面上,所有人都以为是宁王不计前嫌救了我,皇上要杀他,怎么能在太傅府动手呢?何况还伤及无辜,砍了潘秀的手臂,和砍在我身上没什么两样。”

朱厚照看着她离去,心中又寒又伤。

缓步离开的冬禾,垂荡着袖口在宫道上走,眼睛有点模糊,仿佛走进一片弥漫厚雾的林子,看不清前路。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何谓善恶,什么是天道?什么是明德?

她没注意到,乾清宫的台阶上伫立着一道深沉如渊的身影,兴王,朱祐杬。

“主子,皇上仿佛跟太傅发火了,太傅不是才立功吗?怎么会……”

兴王淡淡抬手,示意属下闭嘴。

出了西华门,冬禾一言不发地上了轿子,潘秀在府里养伤,骑马跟在轿旁的于子雅有些不安,深入骨髓的阴影再度翻涌,想当年曾叔祖忠心义烈,力保京师,是无数百姓心中的大英雄,却落得被奸臣构陷、不得好死的下场,如今太傅得臣民拥戴,炙手可热,几乎成了大明的第二个太阳,可是,太傅是女子啊,皇上还要忌讳她功高震主么?

“要是大人觉得心烦,不如随在下到密云的乡野之间待一阵子?”天际积起浓云,秋叶落了一地,于子雅生出一股隐遁避世的轻愁。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冬禾摆了摆手。

于子雅还要说些什么,见她瘫靠着提不起精神,也就不再说了。

忽地,轿子在闹市中停下,似乎有人拦在前面。

“太傅大人,我家主人邀请您到望星楼一叙。”

冬禾撩开轿帘一角,一个随从模样的人低眉颔首,身后跟了两名小厮,这人她见过,是兴王的贴身属下。抬头看天,似乎要下雨,她本不想去,但当年郑王差点一刀劈死她,是兴王替她解围,于情于理她没有回绝的理由。

望星楼在瑶月楼后面,只隔了一条街,却人少清幽,更像是一座专供达官贵人私密谈话的别苑。瑶月楼的金妈妈亲自在门口迎接,里外都是兴王的侍卫,冬禾有点懵,兴王家在湖广,怎么好像瑶月楼是他的地盘?

“步摇,你先下去。”兴王向门外挥手、转身,笑意盈盈的看着冬禾,“太傅大人,不介意本王突然请您过来吧?”

他负手挺胸,一袭精绣玄色丝锦袍,胸前两处银色蟒纹格外耀目,腰上扣着五节连环金镶玉带,难得见到低调的兴王装饰华丽,冬禾扬了下嘴角,算是个笑,“王爷来京这么久,咱们连顿饭也没吃过,要不是前朝接二连三的出事,我早该到您府上拜访,答谢您两年前帮我的忙。”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兴王爽朗一笑,示意冬禾在茶桌前坐下,“何况为难太傅的人已经身首异处,往后我就是想让太傅欠我人情,也没机会做到啊。”

“你们当我是钱庄还是当铺,人情这么欠下去,我可还不起啊。”冬禾笑着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难得与兴王私下见一次,她脑中闪过几个问题,“王爷,我有件事想问您。”

“但讲无妨。”兴王拿茶杯的手悬在嘴边,预备知无不言的样子。

“三个月前,安化王说他在起兵之前把您关在府里,也是从您这里听说边境不太平,皇上准备御驾亲征的消息,不知您是从何处得来的假消息,让朱寘鐇以为有篡位的胜算?”

“道听途说而已,要不是英宗皇帝折戟于瓦剌,你以为咱们的小皇帝不想御驾亲征吗?他是孝宗唯一的太子,登基很容易,但是要想坐稳皇位,就得干得像样,他总不能永远倚仗太傅吧?”

原来他只是随便说说,朱寘鐇那个蠢货就信了,冬禾摇了摇头。沉默半晌,她道:“就算王爷是无心之失,皇上仁慈不予追究,王爷擅自离开藩地东游西逛,也太引人注目了。书院那次您是救了我,但是如果不是因为得知太子在那,您也不会去梅龙镇吧……”她推了下茶杯,不想讲得太直白,“往后王爷还是行事多加小心,免得让人非议。”

兴王语气骤沉,“如果说,本王当年到梅龙镇,并非是为了太子呢?”

“那还能因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下“咯噔”一声。

“祭拜故人。”

祭拜?故人?梅龙镇除了应墨林这位尚书,还有与王爷有瓜葛的人么?冬禾想不通,酝酿半天的雨滴噼里啪啦地落在瓦片上,顺着洞开的窗框形成数道水帘,她打了个寒颤,静待他的下文。

对比她的茫然,兴王气定神闲地品茶,“观自在书院后山的‘魑魅林’,你可知这片树林名字的由来?”

“不是说,魑魅林在多年前是一座小村庄,里面的村民得了麻风病死光了,后来演变成树林了?”冬禾记得,无休拉她到林子里寻到一块墓碑,至于村民死亡的背后真相,涉及皇帝老伯的身后名,她不能随便说出去。

“呵呵,药王村的族长精通药理,他的大弟子更是行医救人的行家,那是什么样的恶疾,能让村民一夜之间全部死绝?”兴王淡淡嘲讽,眼珠灵活,精明异常。

冬禾一惊,他连村庄名字都叫得出来?还了解这么深?那么他说的“祭拜故人”,就是当地村民?她怅惘轻叹,“原来王爷连这都知道啊,这皇家办的事真是难看又难听。”可怜皇帝老伯找了那个女人一生,可,就算找到了又怎么样呢?隔了那么多年的岁月,恐怕他们连彼此的模样都认不出了吧?她好奇地问:“那,王爷是怎么知道药王村的事呢?”

兴王眯起缥缈的双目,流泻一丝伤感,“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回想起来,还像是一场噩梦。”

噩梦?冬禾愈发好奇了。

二十多年前的盛夏,他从安陆游历到松江府梅龙镇,不幸被山中毒草割伤了手,晕倒在路边,被一名采药郎中带回家中医治。郎中是草药世家,上有父兄,膝下唯有一女,姑娘蕙质兰心,貌美如仙,不仅精通琴棋书画,还懂药理、擅茶道,在他养伤那段日子,他对这位姑娘产生了好感。

可渐渐的,他发现那姑娘在没人的时候总是郁郁寡欢,黯然垂泪,他想了解她、开解她,逗她开心,直到偶然听到她和郎中的谈话,她竟然怀了身孕,那个让她怀孕的男子却离她而去,甚至不知所踪!听到这个,他暗暗下了个决定,他要医治她的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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