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王无诏不得离开藩地,他不能在外太久,不得不离开药王村回到湖广。
半年后,他带了两个随从故地重游,却在当日傍晚看到一队百余人的马队闯进村子,他们个个凶神恶煞,见人就砍,提刀便杀,妇孺老少也不放过,手无寸铁的村民就这样死在他们的刀枪之下。不到一个时辰,血肉模糊,尸横遍地,浓郁的药香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味。
惨烈的杀戮中,没有卫队护身的他在回村的山路上遇到那个姑娘,姑娘采药回来,他急忙拉着她藏在村口的大水缸中。
待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夜已降临,他们爬出水缸,看到郎中一家倒在血泊中,村子着了大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
姑娘即将临盆,大受刺激,几度寻死。他好不容易将她劝回生死边缘,请产婆帮她接生,幸运的是,孩子没有让母亲受太多苦,折腾了半夜,母女平安。等她的精神好了一些,他向她表明,他虽家中已有王妃,但是愿意照顾她一生一世,姑娘万念俱灰,拒绝了他。
他尊重她的决定,等到姑娘身体恢复了,给了她一笔足够她安稳余生的银子,送她母女远离梅龙镇这个伤心地。
说到这,兴王深吸一口气,几乎说不下去。
尽管已经从无休口中得知当年事的大致轮廓,这番话由兴王叙述出来,冬禾还是觉得心魂大震,直觉这个故事不会就这样结束,“那这个女人的下落呢?您还见过她吗?”
“当然,一个闭月羞花的美女独自带着女婴东躲西藏,我自是放心不下,便暗中派人盯着她的行踪,保护她的安危。一开始的几年,她从松江躲到杭州,后来又去绍兴待了两年,在她女儿四岁的时候,她们从扬州出发,沿着运河北上,经山东到了京城。属下向我回禀,那个女人曾不止一次到皇宫门前转悠,又失落魂魄地离开。”
瞬息之间,雷电隆隆翻滚,雨势大了起来,瓢泼般砸向屋顶。
兴王的话,就像一根棍棒,敲得冬禾眼冒金星,头疼欲裂,松江、杭州、绍兴、扬州……好熟悉的路线,完全吻合的岁月……她无力思考,头有点晕,心很痛,颤声问:“然后呢?”
“然后,女人就在京城住了下来,遁入空门,独自抚养女儿长大。”
“然……后呢?”冬禾呼吸困难,有些坐不稳了。
说到这,兴王平静许多,以淡漠的口吻道:“没想到十九年过去,她的女儿居然又兜兜转转到了梅龙镇,并在魑魅林附近的书院当了老师。”
冬禾听得惊心动魄,血液逆流,“你、你说的这个女儿,不、不会是……”
兴王定定地看着她,“太傅冰雪聪明,怎么还不明白,我说的那个药王村郎中,他……姓姚。”
姓姚?怎么会姓姚?不!这不可能!她唇瓣颤抖,毫无血色。
看着她震惊、不信的表情,兴王加重语气,“他只有一个女儿,名字叫……姚、锦、年!”
“不是的!”冬禾惊叫着站起,拂了茶杯,碎片摔了一地,窗外的闪电一晃而过,仿佛将她整个人劈成两半,她上前揪住兴王的衣领,恶狠狠地瞪着他,“就算你救过我,我也不允许你这样胡说八道!我娘是叫姚锦年,但是她和你说的这个女人,没有半点关系!我爹早就死了,在我出世之前就病死了,你胡编乱造信口开河,到底是什么居心?”
听到动静,兴王属下闯了进来,又在兴王示意下默声退出房门。
兴王拍拍她的手腕,淡然道:“我问你,在你的右肩上,是否有一枚金色月牙形胎记?”
冬禾脑中“嗡——”地一响,松开他的衣领,心口被猛射了一箭,整个人后退两步,鲜血直流。
这样隐秘的胎记,除了母亲和宁王,没有第三人见过,能得知这件事的,就是见证过她出生的人!
万箭穿心,肝肠寸断,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她竟是皇帝老伯的……
皇帝老伯苦苦寻找的故人,就是她的娘亲……
朱厚照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宁王和她同一个先祖,是她的血亲,她的叔叔……
她竟然与她的亲叔叔发生多次悖逆人伦的亲密举动,宁王和她是叔侄,却早已有了夫妻之实!
老天……怎么会这样?
然而,还有更加沉重的真相等着她。
兴王看着她痛到钻心、不知所措的表情,兴王浮现出一丝怜悯,“这个秘密,知道的人不多了。事实上,在皇兄回宫后的第二年,他就娶了皇嫂,三年后生下太子,千般呵护,万般宠爱,也就是如今的陛下,而作为沧海遗珠的你,只能隐姓埋名,躲躲藏藏,过着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生活。如果你是个男儿,那么凭你的聪明才智,是极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但是,别说坐拥江山,你从小在寺庙打杂干活,过得连个平民百姓都不如!”
“别说了……我不想听……”冬禾泪流满面地捂着耳朵,不想重复印证让她痛彻心扉的真相。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你和先帝还真的重逢了,可是命运再次跟你开了个玩笑,他非但没有认你,还让你做了太傅,成为扶持太子的众矢之的,以先帝的敏锐和观察力,难道他当真感觉不到,你和他存在血缘之亲吗?”兴王无视她的崩溃,兀自说着。
“不,不会是这样的,他那么喜欢我,不会这样对我的……”冬禾嘶哑地呢喃,心理防线一点点崩塌。
为了太子,朕不能不自私一点。
朕是一个好皇帝,可是,朕不是一个好阿爹……
空握的手,愧疚的眼神,欲言又止的唇,现在想想,简直就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谋划和欺骗!
兴王单手扣住她的肩,不让她栽倒,“你的外祖父一生积德行善,行医乡里,你的外曾祖父医术高明,悬壶济世,被当地人奉为‘保生神仙’,太后却派人屠了药王村,让他们死得惨不忍睹,尸骨无存。太后做了如此伤天害理的事,却没有受到先帝半点指责,相反,你的母亲带你四处流浪,饱受流言蜚语,又把你教得这么好,结果有朝一日他又让你成为皇室的奴仆,说得好听,是辅佐新帝,实话实说,不过是各路叛军取皇帝性命之前,先把你践踏成泥罢了!”
“够了,别再说了!”冬禾崩溃地嘶吼,雷雨的噼啪声不断炸响,欲碎人心!
“骗我的,你是骗我的!”望着兴王,她泪眼模糊,神魂游离,疯了似的拉开房门奔向雨幕。
望着她仓皇逃离的身影,兴王隐去心底的那一丝恻隐,韬晦多年,当年的一点红尘往事已是乏善可陈,朱厚熜才是他的儿子,他必须这么做!
“咚咚咚——”
这么大雨的天,是谁造访?姚锦年撑了纸伞打开房门,只见冬禾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她惊讶道:“冬儿,你怎么在外面淋雨啊?赶紧进屋来,我给你煮姜汤喝……”
冬禾杵在门边不动,雨水顺着面颊往下流,“我爹是谁?”
姚锦年愣了一下,掏出帕子为她擦脸,“怎么突然问这个,你爹早就不在了呀。”
“我爹,是不是……姓朱?”
“啪——”地一声,姚锦年左手上的珠钏掉在地砖上,清脆的声响被雨声淹没,看着不冬脸白如纸,咬着牙,极力控制着发抖的身体,她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万般纠结下,只能侧过身子逃避这个问题。
看到母亲这个反应,冬禾明白了,不再怀疑兴王的话。
她想发疯,想大叫,最后溢出一丝轻烟残烬的笑,“是他抛弃了我们,默许太后杀了外公一家,还有药王村的村民,是不是?”
姚锦年猛地抬眸,脸色煞白,“他的确没尽到父亲的责任,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冬禾流着泪甩开姚锦年的手,愤怒让她的血唰唰往上涌,第一次向母亲大吼大叫,“他占有了你,没给你名分,便甩手一走了之,也让我成了没爹的孩子。他回宫就娶了别的女人,把你忘得一干二净,非但如此,太后还要因为我的存在对我们一家赶尽杀绝,他们好可怕,好绝情……可是,娘明知道这一切,为什么还让我成为住持的弟子,让我见到皇上,给他利用我的机会!他让我做太傅,把天下兵马大权交给我,让我成为所有大臣的眼中钉!如果不是郑王愚蠢,谷王好糊弄,我现在已经死了!”突然想到什么,她凄冷一笑,心口插着一柄匕首,狠狠地搅,疼得血肉模糊,“为了完成对他的承诺,我一再拖延和杨瑾的婚期,以身入局,失去了我美好宝贵的东西,他先毁了你,又毁了我……”
前面的话,姚锦年算是默认,但是最后几句,让她觉得异样,可是她还来不及问,冬禾就转身跑出院门,厚重的雨帘隔开了她的视线,追也追不上。
冰冷的秋雨拍打着身体,冬禾一直跑,一直跑,泪水如洪水决堤,流个不停。
最后,她晕倒在家门附近的枯黄草丛,被管家抬回府里。
诊脉的大夫说,太傅是受了大的刺激和惊吓,心悸加剧,气血不调,开几副镇静安神的药,歇几日就能好。有潘秀和丫鬟盯着,宁王不好在床前守太久,再不放心,也只能默默退出房门,眉头皱成一座山。不冬是他见过的最坚强的人,别人朝她扔泥巴,她用泥巴种莲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将她打击成这个样子?奈何他在太傅府,无法立即向属下传递消息。
卧床三日,冬禾醒来后,仍然无法在绝望的真相中缓过神,神思恍惚,满面病色,只想一个人待着,把照顾她的人都赶了出去。兴王的话,不断在她耳边回响,身世的真相,不断啮咬着她的心,爱都是当下的,说没就没,恨才是贯穿过去和未来的,无法遗忘,她不想走出这道门,不想面对和先帝有关的一切,尤其是……朱厚照。
他是无辜的,不知情的,但是一看到他,就会想到先帝那双眼睛,看似慈爱实则薄情的目光。
深秋的夜,浓沉墨染,月华如霜降,窗前的几棵柏树在窗棂上投下一团团黑影。夜,静得只能听到风声,冬禾蜷在塌边,漆黑之中,手腕间的珊瑚舍利手钏闪着幽艳的红光,刺得她又一次涌出热泪。在她痛苦迷茫的时候,她总会想起他,他对她的信任和宠爱支撑着她,而今,最残酷最丑陋的真相在她面前揭开,她的坚持成了最可笑的事情……
忽地,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一人走近她,一条带着熟悉香味的丝帕拂过她的脸颊,小心翼翼地为她拭泪。一张熟悉的脸透过帐帘,冬禾就像抓住浮木一般扒着宁王的臂弯,放声地哭,不去管对方是谁,也不去管对方也曾带给她身心的伤害。
宁王拥住她,轻拍她的背,抚慰她,无需多言,让她哭个够。
环着宁王的腰,她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力量,宁王对她的伤害,是直来直去的,她把他当成磨难来对抗却从来不会被击垮,她承认,她愈挫愈勇的底气很大一部分就是来自他是真的喜欢她,是卑劣的情意,也是纯粹的偏爱,不打着任何幌子的,她轻而易举就能触碰到他那颗冷血自负、俯视所有人的灵魂。讽刺的是,先帝最想整治的人,此刻正牢牢紧抱她,不让她凉气袭身。
半晌,她止了哭声,安静地伏靠在宁王胸前。
“为什么难过,能告诉我吗?遇到任何困难,我都会帮你解决。”宁王用拇指轻轻抚着她的泪痕,怜爱的情愫泛滥。
冬禾莫名被他逗笑,她先前的困难好像都是他造成的吧?她抱着膝盖,低眉摇头,“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涉及朝政层面,她高估不了一点宁王的品行。
宁王担心的层面过于丰富,终是忍不住问:“是……和杨瑾有关吗?”
冬禾一愣,再次摇头,到了这个地步,宁王担心的还是她是不是为杨瑾伤心,哎!他是真的喜欢她吧?
“哦……”宁王放心了,也更不放心了,“那你想说的时候,可以告诉我。”
她怔在那,不置可否,宁王见她披头散发,眼睛肿得像核桃,叹了一声,抱她倒在棉被下方,为她系紧腋窝下松散的寝衣带子,接着,他脱下自己的绸衣绸裤扔到床尾,拉着她搂在怀里,吹了烛火。
月光穿过幔帐,宁王见她睁着眼不睡觉,不带一点粉饰的脸庞清纯如莲,脆弱得一折就断,一念起情潮如花开,悄然颔首,轻柔的吻落向她的眼皮,轻舔她的泪珠,向下滑至鼻梁,尝到咸湿的味道,有点苦,稍作停留,滑向他心心念念的芳唇,舌尖钻了进去,不放过她口齿中的每一个角落,吻得汹涌,吻得昏天暗地,逐渐纠缠的四肢,互相揽着脖颈,像是最冷的季节泡在温泉里,感受泉水漫过全身的快感……干枯的月季迎来风雨的滋润,莲心轻轻颤抖,冬禾慢慢阖目,感觉自己飘在云海,下面是草原,微风夹杂着花香。
如果放纵一次能够缓解眼前血淋淋的痛苦,那么她选择妥协。
第一次面对不冬不加胁迫的顺从,宁王无法形容内心的兴奋,他忍了太久,等待太久,四处点火的手掌摸到她的亵裤边缘,刚想扯开带子,猛然间,冬禾的心脏再一次被真相敲击,宁王……可是她的叔叔啊!她放纵的对象怎么能是他呢?
被她把住手,宁王注意到她的变化,她眉心紧蹙,满眼惊惶,像是在害怕什么,他既不能问,又不能帮她的忙,只能通过情欲来发泄这份憋闷,他强势地拨开她的手,一把将她的亵裤褪至膝盖。
“不,我不想这样……”冬禾揪着裤子,使劲儿地推他,不让他继续。
“可是我想。”宁王不想加剧她的痛,但是他箭在弦上,嗓音都压得变了调,“不冬,让我来分散你的痛苦,你不必想那么多,感受我给你的快乐就好。”他慢慢沉腰,隔着裤子在她的腿间厮磨,感受她的挣扎与渴望。
“不要……真的不要……”冬禾激烈地摇头,起了哭腔。
“好好,不要了,不要了,睡吧。”宁王为她拉上被子,抱紧她,吻了吻她的眉心,心头满是疑惑,溢满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