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路口飞驰而来的混凝土搅拌车,急呼与尖叫,震破鼓膜的刹车,如爆破般的猛击,随后黑夜提前来了,黑夜带走了她和她兄长的父母。
小秦天璇从后座狭小的破洞里爬出,首先看见了她哥哥神情惨烈地呆站在马路上,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家里轿车的前半部分,驾驶位与副驾驶位全被巨人踩扁了似的粘在地上成了馅饼,被甩出车门的母亲脑袋卡在栏杆中央,她的头从嘴巴处被撕裂成了上下两部分,上半边翻着白眼正盯着自己看,没有嘴唇保护的牙床显得是那样怪异,血从她的喉管里喷涌而出,如同水池中喷水的雕塑。
即将伴随一生的噩梦彻底锁进了小秦天璇的骨髓里,缓过神来的哥哥终于一把将她抱进了怀,少年颤抖的手捂住她的双眼,这才没叫她发现驾驶座上果酱一样不成人形的父亲。
“我的哥哥疯了啊,从我们父母‘意外’死亡那天起,他就整日沉迷在他们未完成的研究中,每天嘴里都是那些用根本不存在的语言编织而成的疯言疯语,家里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堆积起各种离奇古怪的民俗学藏品。”
然后,终于有一天,她的哥哥离开了家,连带那些文献、藏品,甚至佣人们也随之不见了踪影,留下的只有大量来历不明的金钱与不定时的联络,秦天璇再也没和哥哥见过面了,只是被告知他受到父母生前友人的资助,去了更加利于研究的地方。
“我一直当他也死在了那场车祸中,花着他每月寄来的钱就像是在用他的遗产一样。”
“找了登门问诊的心理医生,吃过一整个疗程的抗抑郁药物,我却成了关在笼子的金丝雀,再没有勇气回到社会上了。”
“我大把地将钱和时间砸在游戏里,用虚拟世界麻痹自己的神经,用虚拟的货币和技术交了一大堆狐朋狗友。那时,浑浑噩噩的我还没有意识到邮箱已经空了连续两个月,更不会料到马上就会有治安官来登门拜访,扣下我的钱,扣下我的家,甚至连萎靡不振的权力都没有留给我。”
“直到被交给我那本就不善的叔叔阿姨抚养,被他们落井下石般,夹带着嘲笑、讽刺与怜悯的眼光所注视时,我才明白,那场车祸远远算不上意外,而父母与哥哥,竟是犯下了背叛主城,背叛联合会,以及背叛梦幻岛的弥天大罪。”
堂弟堂妹,比她小好几岁的孩子们的哂笑声从没停过,他们在笑,他们偷偷指着自己的后背,他们笑个没完,他们有时候还会带一群小伙伴回家,他们都在笑,他们一直在笑。
悲愤,耻辱,恼怒,痛苦,绝望,融合了全部的情绪,超越了一切言语所能组成的感受。发疯一样地想要逃离,因极度厌恶而拼命付出时间与努力,在“要不就到此为止吧”的日子里强迫自己回忆仇恨,把经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镌刻在心里永不遗忘。
那期间,一个念头始终时不时就会冒出来:到底是什么让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秦天璇得出的答案是父母。
而哥哥,更是让她觉得可恨而又可怜。
一方面,她认为哥哥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以及带着“不该让妹妹知道这些”的想法,从而只身与联合会周旋的做法不仅很蠢,更是对梦幻岛与大审判官的冒犯,光是想象就会令秦天璇感到蒙羞;可另一方面,她后来所经受的一切苦难的源头:亲情,却还是会隐隐作祟。
因为她甚至不知道哥哥最后的结局是怎样,他是被囚|禁了吗?可这样的话又是被关在哪里?他每天都吃什么?会不会挨很毒的打?
如果不是的话,他是被杀了吗?他死前是否还在想他的妹妹,在想他的牺牲会换来自己的苟且偷生?
万一他就是那百里挑一的幸运儿,从所有不幸的结局里逃出去了呢?
……
所以秦天璇来了,一些愿景遭到辜负后的现在,不为别的,只为求得一个哥哥确实罪有应得的答案,她已经不想再为那种破坏分子操哪怕一刻的心了。
令人唏嘘的是,一个造反派的女儿,最后居然活成了无比坚定的拥旧派。
“……所以,你也有一个哥哥。”半晌,林柏宇才吐出这么一句来。但比起震撼、困惑,少年感到更多的是愤怒,他并不理解秦天璇会如此憎恨一个豁出性命保护了她的兄长的理由。
“我想告诉你的是,不要让更多人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秦天璇说,“我知道我们间注定无法相互理解,但我明白那种痛苦,它的真正根源其实是……无力感。”
“符泽川给你的东西我都原封不动地交给了你,但他离开的时候,步子很奇怪,明显有条腿受伤了。”
“什么?!”林柏宇惊讶地看她。
“他是为了给你带这些东西才受的伤,不是么?”秦天璇离开了沙发,“我依旧会提供给你食物,水和保护,但这些东西始终不该是免费的。”
“我们都付出了很多才变成现在这样,林柏宇。那些在梦幻岛上的人才是真正能维护世界,建立秩序的人,在他们来之前,我们都得贡献一份力量。要得到,就要有回报,这样才称得上公平。”
“记住我现在的话,到时候我们仍会在210教室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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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惫不堪又被伤痛折磨着的符泽川在被又一次驱赶后无奈走进了210教室,准备提早赴约。也多亏了今晚月光亮如纯银,让他能够顺利地躺到教室椅子上就寝。
强烈的疲倦很快催促符泽川睡去,而他不知不觉间梦见了创世期以前,那是审判庭尚未建立起来,一切仍处于混沌中的故事。
这场梦既是宿命,亦是神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