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城门依旧紧闭。
赵宜亭也未曾离开原地。
只是和十几天前相比,赵宜亭憔悴许多,眼睛网了不少血丝,他拥着狐裘,坐在粥棚下,静静地望着不远处的楚州城门。
“殿下。”穆伯凑近了。
赵宜亭略一偏头:“怎么了?”
“粮食要见底了。”
“郭荣的条子不是到了?调些军粮来。”赵宜亭并不意外,顺手指向身边,“坐。”
穆伯压低了声音:“分兵以后,咱们留下的粮食本来就少,左近的灾民又都来了,军粮也调不来这么多……”
良久,赵宜亭淡淡出声:“粮食还能支应几天?”
“过了今晚就……”
“再去催一催。”
“殿下!”穆伯一声长叹,“目下粮食赈了,老百姓吃了,心意到了,殿下的事就做完了,至于粮食不够,亦或出了别的事,官家也不会责怪殿下。”
赵宜亭眼望着几步远,围着锅子烤火的流民。
“我们走了,这些流民怎么办?”
穆伯苦笑:“殿下,江淮是一定要乱的,无非是早一天,晚一天而已,殿下在江淮,反而容易被流民裹挟,殿下还是听郭相公的,早日回临安吧。”
赵宜亭拢紧狐裘披风,没有接话。
恰在此时,静夜里响起一串马蹄声,赵宜亭回头去看,被一抹大红灼了眼。
赵宜亭起身:“你怎得来了?”
庾江宁翻身下马,披风一撩,长刀瞬间出鞘。
可怜他身旁的灾民还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已成了刀下亡魂。
随庾江宁一同前来的卫士们见状,纷纷效仿,砍瓜切菜般,将一片流民纷纷放倒。
凄厉的哀嚎声顿时响彻四周,这种血腥场面顿时镇住了所有人,饶是自诩胆大的地痞流氓,此刻也被惊的冷汗直流。
而庾江宁则在一片静默中,踹翻了煮着粥的铁锅,如此做派,弄得在场的人齐齐看向赵宜亭。
“庾江宁,你要做甚!”
“数到三。”庾江宁甩掉刀上血珠,抬腿一脚,踢散面前柴堆,“不走,就死。”
“庾江宁!谁要你来的!”
“一。”
“都省的意思,还是官家的意思?”
“二。”
“庾江宁!”
“三。”
“你敢!”赵宜亭咆哮如雷。
庾江宁眼里立刻露出凶光:“杀。”
全身披挂的甲士们立刻动了,大潮一样涌向人群,轻易将灾民们撞的东倒西歪,接下来就是追杀,直到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句:“跟狗贼拼了!”
楚州城下立时大乱。
“你到底要做什么?”赵宜亭看着眼前乱象,跺了一下脚,接着望向他身边的庾江宁,“我想办法要他们走就是了!”
“晚了。”庾江宁自顾撩起披风落座,将刀插在脚边。
“住手!”见劝不动始作俑者,赵宜亭只能去拉身边的士兵。
“你现在救了这些人。”庾江宁突然加重了语气,“就是害了楚州城。”
“害了楚州城?”赵宜亭一愣,“你胡说什么?”
“这是都省出的赈灾章程。”庾江宁从袖里拿出一本公文压在桌上。
赵宜亭惊疑不定地抓起公文,一目十行地匆匆看完以后,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将公文狠狠摔在地上,紧接着一脚踢开,怒斥道:“荒谬!”
“里面封着官家的中旨。”庾江宁拿出一个火漆封口的小竹筒,“你看是不看?”
赵宜亭踌躇片刻,到底没去接那个竹筒。
“赵官家其实不在意灾民如何,就像完颜孟瑾不在意死了多少牛羊。”庾江宁略略侧首,看向那座巍峨的城,“他在意的是,楚州不能将天使拒之门外。”
且说,自从赵宜亭在城前扎营后,无辜的陈守将也在城头扎了营,整日在城头枯坐,求着满天神佛保佑城下的小王爷平平安安,毕竟皇亲国戚,未来的储君在楚州出了差子,他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赔。
幸而十几天,小王爷操持的不错,灾民除了吃就是睡,要不就是围在一起唱赞歌,这让陈守将久悬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今夜,酒足饭饱的陈守将摘了兜鍪,准备眯一觉的时候,城下突然响起了喊杀声,陈守将朦胧的睡眼立刻睁圆了:“金人打过来了!”
“不是……”士兵们有些气短。
“哈哈哈……”陈守将干笑着躺平,拍拍圆滚滚肚皮,“自己吓自己。”
“但是,俺瞅着那伙人怎么冲殿下去了。”士兵嘟囔道。
“坏事!”陈守将三两步赶到城垛,探出脑袋去看,见城下乱成一锅粥后,哆嗦着抓起兜鍪,“快快快!整队!”
未几,城门洞开,全副披挂的楚州军卒鱼贯而出,然后呼喝着跑向人群,结成人墙,将杀红眼的两方分割开来。
策马而来的施流荧先是望了望地上的尸体,接着又望向庾江宁手里的刀。
“阁下是?”
“庾江宁。”
施流荧扫过庾江宁的装束:“从临安来?”
“嗯。”
“刚来就杀人?”施流荧冷冷一笑,将头低了下来,低声道,“火气挺大。”
“大得很,我说我现在要砍你马腿,信吗?”庾江宁凝视着那排火龙。
“信。”施流荧利落下马。
庾江宁捡起地上的公文,大步出了粥棚。
“跟我来。”
路上,庾江宁不说话,施流荧也不吭声,俩人就在沉默里对峙,走了几十步,眼瞅着要进烂泥地,施流荧只好先开口:“小庾相公在临安来,有什么差遣?”
“本来要去扬州做生意,路过楚州。”庾江宁背着手,踩着烂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结果在这儿看见仇人了。”
“仇人?”施流荧挑着眉,很轻狂地问,“赵宜亭?”
“嗯。”
“能和荣王结仇。”施流荧意味深长,“小庾相公的火气,真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