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叔!”蕴姬扑向紊劫刀,银针掼起,封穴止血。
而梦虬孙瞬息袭向鳞王,洞庭韬光出剑奇诡,又兼虬龙潜力爆发,勉强以伤换防。可他此刻不是北冥封宇的重点,鳞王一手怀抱爱子尚温的遗体,另一手攥紧海皇戟,滔天恨怒已不可挡。
惭参显然是受命而为。
八纮酥浥面对梦虬孙的责难目光,不急不忙:“龙首又没有讲过,是要给活的儿女,还是死的。”
“看到鬼!”
“想死,本王成全你们。”北冥封宇喑哑切齿的低音,仿佛来自深渊,“叛逆尽诛!”
“小云姐,接剑!”
蕴姬接过昔苍白掷来的求死剑,同梦虬孙一起挡在紊劫刀的身前。
小碎刀步一瞬掠出,短刀卸劲。风逍遥成功缓滞下北冥封宇的出招。
“鳞王冷静,小心激怒,会中了圈套。”
“本王希望,友军保持分寸。”
“我也希望,海境保持分寸。我只是区区副军长,还是要向老大仔和我王交差的。”
风逍遥看向蕴姬。
三方短暂僵持片刻,但没人听他的。
镇海四权极招再现,鳞王真元尽出,宏大雄劲冲击,正是——
“出渊万丈广波澜!”
正当落下这屠龙一击之时,只听先后两声刚劲铮鸣,巨大震荡几乎要令海皇戟一霎脱手。北冥封宇双手横握,全力下压才将其稳住。
“有寡人在此,你能成全谁呢?”
冰火矿精炼而作的水火保定珠,已然回到主人的掌中。
北冥皇渊踏过一地鲜血,仍似在宫苑之中闲庭信步。他将旁人皆视作无物,只向着北冥封宇微一扬眉,手上慢条斯理地摩挲转动两颗石珠。
“大皇兄,你果然已经醒了。寡人来向你祝贺咯。”
“皇渊,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吗?”北冥封宇质问道,“身为鲲帝,你真要助长海境威胁。”
北冥皇渊道,“他们威胁到的,是你。”
“鳍鳞会的野望,是颠覆鲲帝王统。皇渊,你也是鲲帝的一员。”
“寡人不在乎。无论是什么,皆不能阻挡寡人的道路。”北冥皇渊说着,水火保定交织白色烽火,“至尊之位,本就该能者居之。”
混战再起。
北冥皇渊的加入,使得战况一朝反转。鳞王毕竟重伤初愈,对战全盛之下的鳌千岁不免左支右绌。此时砚寒清加入战局,二对一,剑上手,大巧不工,式式归真。
然而这虽能压制住北冥皇渊的攻势,却无法击破鲲鳞战甲的绝对守势。
“这食之无味的战局,寡人已然厌倦了。”
北冥皇渊左观梦虬孙袭扰左将军的间隙,右看昔苍白击杀定洋军的空缺,再一个闪避之间确定了八纮酥浥的方位。他忽然撤身向后,抓住了护卫紊劫刀的蕴姬,向着砚寒清的所在,一猛子扔了过去!
九炼烽火同时划地为限,以爆裂的炎火阻隔开追兵,然后招呼众人回撤:“鳍鳞会的鱼群啊,该洄游咯。”
鳍鳞会的一处关外临时据点,北冥皇渊与八纮酥浥对峙,气氛冷凝。
北冥皇渊率先打破沉寂。
“若你要帮梦虬孙下定决心,寡人的贤侄女是比盗侠更好的选择。你我皆知以梦虬孙的性情,只要蕴姬为此处死,他这一世人都绝无可能再与大皇兄和解。除非,你之目的不仅于此。”
八纮酥浥被他识破衍生龙脉的图谋,反而有种干脆摊牌,破罐子破摔的悍勇。
他冷冷笑道:“鲲帝皇子,最在意的果然还是权力。”
“王权不过工具。寡人在意的,始终只有稣浥。”北冥皇渊说着叹了一口气,“寡人以为,梦虬孙并不是执掌大权的最佳人选。但是倘若稣浥坚持,寡人也不反对。只是,唉,寡人的心意昭然,酥浥的心意到底在哪里呢?”
而另一边,演图关内的临时行宫之中,北冥封宇下达了降罚的王旨。
"褫夺王姬鱼牒,贬为庶人,终身圈禁。即交宫内司看管,不得有误。"
"原来剥离鲲帝身份如此容易,远比八纮酥浥的试验要轻松得多。"
“你还不知罪!”
愤然甩袖,竟见瑶妃前来,鳞王不耐烦等她缓身下拜行礼便道。
“求情的话,就不要说了。”
瑶妃掩口轻笑:“本宫不是来求情的,本宫为何要为这个小贱人求情?”
鳞王闻声皱眉,“她罔顾族脉,通敌叛国,罪行确凿。可也毕竟是你的骨肉。”
“北冥封宇啊,”瑶妃冷酷无礼地直呼其名,“你不觉得自己太虚伪了吗?将人贬为贱民的是你,指责我蔑视贱民的也是你。人人都赞你情深义重,为贝璇玑不惜抗上,又有谁记得我七岁入宫,远离双亲,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最后却坐视一个宝躯女人压在我的头上!若我那不幸的孩儿能来看一眼人世,他才是真正的长孙!明明是我,明明都是我先的!”
“放肆!竟敢对皇后不敬!”北冥封宇震怒当场,但他很快收敛怒容,大手一挥道,“姑且看在缜儿的份上,念你作为一个母妃,一时昏头,恕你无罪。还不退下。”
瑶妃笑得乐不可支,越发诡异。她着迷似的盯着北冥封宇不耐的神情,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我好的很,从没这么好过。我终于,终于等到这么一天了。那个贱人的儿子都死了,都死了!哈哈哈哈哈……她的女儿也沦为贡姬,变成龙族的奴隶,被褫夺鲲帝身份,贬为贱民。这样说来,我从前不该待虬龙那么苛刻的,他可真是个大好人呢!”
“你在胡扯什么!荣儿明明……”
“她的女儿一出生,我的女儿就死了,难道不是这个小贱人克死了我的女儿!她的儿子抢了我儿子的太孙之位,她的女儿还要克死我女儿!我岂能让她如愿!我就是要让她的儿女自相残杀,扶持我的儿子登上皇位。可惜,可惜我的缜儿废了,但是她的孩子都死了,都要去死了。我怎么能错过这种笑话!王上啊,你真令瑶瑶欢喜。”
癫狂的大笑扭曲了明丽雍容的五官,发髻零散,钗环相撞,俨然兵戈厮杀后的混乱。艳鬼般的瑶妃转而直勾勾盯着一时失语的蕴姬。
“果然是下贱胚子。好好的鲲帝王姬不当,去给混血贱民当狗。本宫怎么可能有你这样自甘堕落的血脉。”
“信口雌黄!瑶妃,你以为本王不会动你?”
“王上自便。”瑶妃毫无畏惧,倒似心情大好地拢了头发,重新摆正颈上璎珞,甚至仿若少年情态,向鳞王抛了一记柔婉的媚眼,缱绻又得意,“臣妾只求能够到场亲见处死之时,便余生足矣。臣妾告退。”
“慢着!你……你到底有什么证据?”
“证据?要什么证据?可真让人发笑。好罢,要证据。银鱼牒,仔细去看过吗?”
北冥封宇从蕴姬的颈间夺侠银牒,将合扇内壁的反字拓印下来。
那的确是一个小篆的“荣”字。
木谓之华,草谓之荣。是贝璇玑为儿女亲自挑选的字。
瑶妃还尤嫌不足一般,她上前伸手,捏起蕴姬惊疑不定的脸细细打量。
“这张脸做这种表情,像极那个贱人。果然,再怎么教养,也脱不去血脉里的低贱啊。”
她笑眯眯地,冷不防地狠命打了一耳光。声音不响,但用足了十成气力。
鲜红的指印极快地肿胀起来,眼冒金光,耳中嗡鸣。蕴姬的口中泛出血气的甜腥,身体迅速启动防卫姿势以抵抗随后的风雨,但瑶妃此次不同往常,只这一击即退,拉开距离。
她定定地望着北冥封宇且惊且怒,挡在她面前,如同对峙,完全阻隔掉她探究蕴姬的视线,俨然保护者的姿态。
瑶妃继而轻轻笑起来,笑容并不狰狞,竟是一种契合身份的,恰到好处的哀而不伤,怨而不怼的得体微笑。
好似方才一切疯狂,都是在场之人的幻觉而已。
她视北冥封宇的震怒咆哮若无物,只自顾自地抬起头,对着空气总结陈词。
“本宫是输了,可你也没有赢,没有赢。贝璇玑,他已经忘了你的样子了,而本宫还记得。本宫都记得。”
北冥封宇严令封口,但召见了砚寒清。
“砚寒清。你认为,瑶妃所讲,是实情吗?还是说,她只是为了脱罪。”
“啊这,”砚寒清踌躇一霎,拱手拜辞,“请王恕罪,微臣、微臣实在不知。”
“无论何种说法,本王皆恕你无罪。”北冥封宇叹道,“砚卿,本王的身边,还有何人可分忧的呢?”
“王折杀微臣了。左将军、右文丞,皆社稷股肱之臣。”砚寒清连连谦退,但他终究是不能完全拒绝鳞王的示弱姿态,再行了一礼才接着道,“微臣斗胆,想要先请问王一个问题。”
“说罢。”
“王真正想要严罚蕴姬殿下吗?”
鳞王一掌重重拍案:“这非是一般罪责。身背国恩,妄蓄二志,此叛国之贼也。”
“若王决心严惩,此事便已无意义。年代久远,无从佐证,只怕便是查,也难有确切的结果。”
“砚卿话中有话。”
“英明无过吾王。”砚寒清轻轻叹气,藏在袖里的指节激烈缠扭掰折,泄露出他的心绪绝不像是面上的淡然,而他仍然拿捏着最事不关己的语气另起话题。
“微臣以为,鳍鳞会所谓鲲帝死克之说,过于夸大。王可还记得,太子曾习得浑天拐,便是镔铁所铸。”
鳞王点头:“按照那货叛逆之言,龙脉之外,镔铁对于宝躯血脉也有所加成,这才鼓动了皇渊和大批宝躯世系。本王想,这或许也是觞儿能够部分运使镔铁之器的原因罢。”
砚寒清继续道:“宫匠证实,那把求死剑也是镔铁所铸。”
北冥封宇瞳孔微缩,双手不自觉攥紧,盯着砚寒清的双眼不放过一丝神情:“你的意思是……”
“王,皇后与两位皇子皆已过世。所谓真相,其实只关乎于王。微臣想,无论是何种决定,王总是最难的一个。所以,微臣没有任何意思,微臣亦不忍有任何意思。”
砚寒清说罢,俯身跪下一礼,久未起身。
鳞王怅然半晌。
“通敌叛国,法不容诛。但倘若……两子一女,皆因本王所误。百年之后,本王该如何下去见璇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