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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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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如此,那本将有一问,听闻你月前奉命去西北迎回淳安郡主,途中不知所踪,缘何如今出现在我西南将军府?”

唐星沈被直白地一杵,神情却很放松,“不瞒周帅,晚辈在前往西北途中遇袭,同队伍走散了,又受了些小伤,一路逃至西南境内,因金陵局势难料,故暂留西南养伤,特地前来拜访周帅。”

周长羽眯了下眼睛,“遇袭?稚实可知那些人的身份?”

唐星沈浅笑如初,“略知一二,那批人有数千之众,装备精良,所持弓弩射程,射力皆强于军中现行军械,箭镞亦没有军器箭的花押,是人为豢养的私兵。”

最后两个字落地时,唐星沈清楚看见周长羽的面色冷硬起来,他问道,“稚实此言可为实?”

唐星沈眉心微蹙,并未答话,只是从腰间取出一枚箭镞,上前递给了周长羽,周长羽借着光细细打量了一番,将目光重新落回星沈脸上,“此物你从何而来?”

“自我身上取下。”

星沈据实以告,厅中一时陷入寂静,星沈觉得很不对劲,她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东西。星沈留下三分心思在周长羽身上,另外七分开始重捋这一路种种,揪出到底何处违和。

突然,她抬眸看了眼周长羽,眼中分明还是笑着,神情却与片刻前大不相同,“周将军不想知道这豢养私兵的是何人吗?”

周长羽心中一惊,面上却显出两分恰然的惊奇,“你已找出背后之人?”

“周将军,自晚辈踏进这厅中似乎一直是您在发问,晚辈也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您,不知将军可否为我解惑?”

“但说无妨。”

“不知是金陵城中哪位贵人给您传了信,他信中竟从未提及此事吗?”

“你什么意思?”

周长羽一身气势忽然发作起来,半生金戈铁马的凛冽与野傲兜头压下,眉峰骤沉,颇有种风雨欲来的味道,星沈却不偏不躲与其对视。

“周将军虽远在西南,但对京中局势有所了解也不奇怪,可私兵之事隐秘,知者鲜少,恐只有其本人与我方,如今再加一个周将军,这样的大事,周将军却丝毫不关心背后之人,或许是因为周将军心中觉得已知此人身份。晚辈揣测,此人定然是皇室中人,才能让周将军如此轻易放下戒备,既相信其密信中暗示的力量,又不会生出叛国之感。”

“你很了解本将的为人。”

周长羽这句话里已经有了几分实感,先前的试探之意逐渐散去,他从唐星沈的话中得到明示,唐星沈会将一切她所知的和盘托出,周长羽洗耳恭听。

为表诚意,他差人去取京中来的那封密信。

星沈并没有接过,她的目光甚至都未曾落在那信纸上,“周将军肯信晚辈,我自然十分欣喜。陛下抱恙,太子亲母早逝,养在怀后名下,所以我猜这信是皇后寄来的,她担心朝中生变,太子地位不稳,京中几只守备军背后又扯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远不如边军来的忠心,所以她寄来此信,应该只是希望周将军可以借兵一用,为太子登基造势,并为此许诺了利益。而周将军之所以考虑此事,最重要的原因是,太子确实是大宣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你猜的不错,继续说。”周长羽眼神锐利,看似肯定,实则忌惮。

“我提出私兵之事,周将军并不好奇,我猜是怀后为了取信将军,在信中含糊其辞了自己的势力,让周将军误以为来截杀我的便是怀后的人,周帅方才应该在深思入局的这两方,我与怀后,究竟何人更可信。”

“但你说这私兵之首并非怀后。”

“是明则。”

星沈不卖关子,周长羽却完全讶然,他拧眉深思片刻,并不掩饰眼中质疑,“比起明则,更想你死的人当是怀后。”

“他们不分伯仲。”星沈调笑了自己一句,“怀后想杀我,是不想身负姚氏血脉的世子殿下得势,明则想杀我,是因为心怀苍生的世子殿下挡了他的道。私兵体量,不输神策军,周将军觉得怀后若有这个实力,还需要写信向您借兵?”

“什么?”

周长羽坐不住了,他的眼瞳死死盯着唐星沈,妄图从她脸皮上剥落一些情绪,仔细咀嚼真假。

“周将军,这也是晚辈今日前来叨扰的原因,明则蛰伏多年,只为一朝推翻姚氏统治,为十三年前的燕氏一族翻案,一旦他挥兵北上,金陵危矣。世子殿下探查此事已久,在京中与明则苦苦周旋,但若无军事力量的支持,单靠朝堂博弈,这一局我们必输。”

唐星沈坦荡点明劣势,姿态行径几乎令周长羽恍然,他这里是不是成了什么善堂,谁人进来都想用他的兵。

“你焉知我不会选择明则,你也说了,如今你们与他的博弈,是他占优。”

周长羽眸若幽泉,戎马半生的威仪全含在目中,一并压向唐星沈,他扶着椅背微微往前倾了两分,这是一个很典型的狩猎姿势。

这次,唐星沈没有急着回答,她站起身主动往周长羽的方向走了两步,湛然之中多了一份坚决,“周将军,你不想为自己一战吗?”

这一问轻若鸿毛,又重逾泰山。

周长羽的神色变了几变,最终化为一片平静的汪洋,唐星沈却没有慑于他的威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要一个没有皇权的社会,生育同等,读书同等,申权同等,嫁娶同等,墓葬同等。”

周长羽听得清晰,他想哂然一笑,短促的音节却卡在喉口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他看着唐星沈,却又恍惚间看见十四五岁围在兄长病床前的自己,满眼泪痕,满心不甘。

“皇权代代相传数千年,如此制度周而复始已成定局,你凭何豪言壮语?”周长羽终于抓住那点荒诞感,艰涩地问出声。

唐星沈终于全部收起自进门时便若有似无挂着的笑意,“因为皇权无理,戕害万民。自古专权者,一人独掌天下,万里山河也成了他眼中小小一盘棋局,一人性命被轻贱到入不了局,君王的殚精竭虑,看似连横合纵运筹帷幄,实则纸上谈兵雾里看花,帝王只是一个人,一个人的眼里装不下万物苍生。所以我们要将权力打散,执掌权力的是具备专门职能的机构,组成机构的是具备专业技能的人,具备专业技能的人由百姓培养,来源于他们,真正代表他们,权力不再掌握于少数人,不再受制于血脉,金钱。所谓权力者,在于维护平等。”

“周将军,你比我更清楚,无论是多么强盛的王朝,君权与军权走到最后都会是一个死结,逃不了将军折戟的结局,既然乱世已成,何不奋力一搏?屈服,是换不来信任的。”

是啊,屈服永远换不来想要的一切,换不来矫健的马匹,果腹的粮食,弟兄的性命,赤子的雄心,更换不来一个将军应得的荣耀。

厅中三人,周长羽撼于少年无畏,周稷宁撼于旧友远思,她此刻才彻底了悟许月落曾对她讲的那句话是何意,他从来不是要当掌握生杀予夺的天,他是要俯首做托起生民希望的地。

半晌的寂静,周长羽叹了声,忽然低笑道,“世上有你们这样胆气的少年,实在是世道的幸运,我活了几十年,即便是最年少时,仍不敢发出这样的质问,我很敬佩你们。”

星沈连忙作揖,“周将军言重了。”

周稷宁便知道,自己的父亲被说动了,神策军守护这片国土将近两百年,自他有记忆起,神策军便一直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外有夷狄环伺,内有皇权打压,他已经快要想不起无忧无虑只管提刀上马的时光了。

一个将军,战意熄灭于内政混乱派系倾轧,帝王权术百姓唾骂,实在没有比这更可悲的事了。

周稷宁从堂后走了出来,唐星沈见了她,只是微微一笑,继而重新看向周长羽,她知道,这位老将军纵使有所动摇,也绝不会这么轻易抉择。

“少年人有拨云见日的勇气,这是好事,可要我一个老东西陪你们等一个看不见希望的希望,是否有些为难我?”

星沈于是点明,“世子殿下的依仗自然并非只有周将军,还有他背后的许氏,有执掌过玄渊军的长公主,有投身商家军的卢子晔,有屹立朝堂的顾怀瑾,有左羽林卫,未来,还会有更多人。”

周长羽眼压沉沉,这少女说的每一句话拎出去都狂妄无比,可你在她脸上瞧不出一丝装腔作势,甚至瞧不出一丝浮躁骄气,她是笃定的,沉稳的,坚决的。

“你如何能够代表许氏?”

周长羽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唐星沈从衣襟里扯出枚精美的玉哨,背面凸起的纹理在日光下晶莹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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