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上天赐予的好命格,姻缘也该老天来定。
只是这绣球抛了两下,砸中的人,一贫一贵,恰好是两个极端。
这小乞儿暂且不说那先前抛中的萧小郡君是已故长公主所出,今年也才不过十岁。
这楚二小姐如今已有十五,撇开年纪问题,可那位长公主曾权倾一时,故去多年,忠心的旧部仍然多不可数。
萧家明面上做派低调,但小郡君拜入江勒鹿门下的那一日,那些旧部可是提着刀斧在国师府外站了一宿的。
就差把“萧”字刻在脑门上。
宁王若想要椅子坐得稳,不可能让这两家联姻。
“都安静!”
碧芙眼看众人越发口无遮拦,拧眉娇喝。
不少人都知这蒙紫纱的女子是楚二小姐的贴身婢女,地位颇高,才微微收敛。
“你。”碧芙目光转向庄啼,上下打量一阵,语气稍软,“你这小儿,遮遮掩掩的做什么,可是被那绣球砸伤脸了?把脸露出来瞧瞧……”
顿了顿,又补充:“上京谁不知道我家小姐菩萨心肠,若是伤了你,定会补偿。”
庄啼摇摇头,那绣球飞过来的时候,其实只打到了肩上的小鸟。
然而这举动落入旁人眼中,就成了不识好歹的抗拒。
“碧芙,你跟着这小崽子好言好语干什么?”
一人从紫纱女子身后走出,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眉眼桀骜,脸上写满不耐。
注意到那看不清脸的小孩频频后退。
他皱了皱眉,抬脚踹上小孩的肩,“哪里来的小叫花子,我妹妹的绣球也能你能抢的,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庄啼摔倒在地,一月前的伤口还未痊愈,闷闷咳了几声,才勉强压住喉头血意。
即使手背捂住唇,仍有血迹顺着指缝流下。
碧芙上前拦他,急道:“大公子,你别……”
“别什么?!”楚文卿粗暴推开她。
“若不是刻意搅局,楼下这么多人,怎么偏偏是他接中绣球,萧家那小子我忍了,这小叫花子却不能放过。无人教养的小贱畜,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否则,就用你的命来抵我妹妹的名声!”
楚文卿抬脚踩上小孩的手指,面色狰狞。
“说!谁派你来的?!是不是谢家?”
庄啼吃痛,死死咬住唇,另一只手松开了对江乐鹿的禁锢,因疼痛深深陷入地面,扭曲着露出苍白的骨节
周围一圈人大都是王孙公子,楚文卿在贵族圈里算是名声恶劣,仗着祖荫欺男霸女,得了个禁军首领的头衔。
可以说是尸位素餐。
没人敢拦这只疯狗。
他们怀着看热闹的心思,看那小乞丐遮脸的兜帽被一把掀开。
却仍没能看清后者的样貌。
只看到小孩脸上蒙着的黑纱。
——宁国尚水德而崇黑,也就大祭司那种级别的可以佩戴黑纱。
楚文卿也愣了愣,低啐一声故弄玄虚,刚想把那黑纱扯下。
一只青鸟不知从何处飞来,爪尖划破他的脸颊。
楚文卿只觉得脸上鲜血淋漓,眼珠子也快要被这疯鸟啄掉,吓得血色全无,连忙松开庄啼,想捂住眼睛。
庄啼身体摔在地上,连连后退。
黑色斗篷在地上留下血痕。
看起来就是只个被吓傻了的孩子。
却没人注意到,他身旁那寂静许久的绣球,像是被灌注了生命一般,猛地从地上窜起,直冲着楚文卿的脸飞去。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嘹亮的鹰啼。
听在耳中,如有灵光破开混沌鸿蒙。
一只雏鹰从楼上飞下,衔着绣球的丝带冲上云霄。
所有人都愣了,齐齐仰头看去,却见一朵绚烂烟花,盛大地开在天际,散落的金芒甚至可与日光争辉。
分明是白日,众人却无不脊背生凉。
在场的公子小姐无不眼睛圆睁,甚至有人晕了过去。
显然,那绣球中藏了火药。
如果,那绣球没有被事先移开……
那样强大的威力,他们无疑会死在这里。
这只是一场绣球招亲,竟要在这里赔上命吗?
人群轰的一声炸开,一时间,谩骂指责声不绝于耳。
有说楚文卿不良于行,惹来天谴的;也有说楚家富贵已尽,绣球抛到乞丐身上,什么凤命,都是幌子……
楚文卿捂住受伤的眼睛,死死瞪着每一个人。
他此时像极了一只疯掉的豺狗。
他嘶声质问:“究竟是谁干的?”
所有人冷漠地注视着他,平素里的狐朋狗友也不敢上前。
又是一声鹰啼。
原先那只苍鹰去而复返,稳稳落在楚文卿的肩上,与右肩上站着的江乐鹿遥遥对望。
江乐鹿静静打量着这只“同类”,还未分清敌友,就见那雏鹰也学着他先前的架势,开始欢快地薅楚文卿的头发。
“……”
江乐鹿松了口气,若无其事飞回庄啼身边,安抚性地蹭了蹭小孩的颈窝。
楚文卿头发混着鲜血纠缠在一起,仰头看向楼上,呲目欲裂:
“萧檀婴!管好你的鹰,不然本公子炖了它!”
听到熟悉的名字,江乐鹿怔了怔,也抬头看去。
二楼的美人靠上果真有人朝处望来,是个十岁的孩童,嘴里塞满了吃的,说话含糊不清:“哦,不好意思,那是我师父送给我的。他老人家你知道的,这鸟随他,有点疯病在身上,根本不听我的,您见谅。”
众人:“……”
忽然一道明艳身影从楼上跳跃。
裙摆翩然,身手漂亮。
楚文卿手忙脚乱,暴躁出声:“哪个不长眼……妹妹?!”
那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凤冠霞帔还未换下。粉面桃腮,容色姣好,是满头金饰都压不住的贵气。
脸色稚气未脱,仪态举止却成熟雍容。
楚凝月。
世人都说,楚二小姐貌可倾城。能压其一头的,想来唯有昔日四国第一美人乔卿玉。
“哥哥,你还嫌不够丢人么……”
少女只轻轻一捉,那雏鹰便乖顺卧在她的掌心。
旁人只见这传闻中的楚二小姐,只是同楚文卿贴耳说了几句话,楚文卿的气焰就明显小了下去。
等到他再转身,脸上虽不情愿,却还是朝着四个方向,恭恭敬敬地告罪:“各位勿怪,今日是舍妹大喜日子,却让诸位受了这样的惊吓,改日定一一去各位府上赔罪。”
楚凝月站在他身后歉意微笑,一派温和知礼的闺秀做风。
江乐鹿这时才发觉,这少女他原是见过的,可未等他多看几眼,庄啼却抬手捂上他的眼睛。
指缝漏进来一点光,江乐鹿看到满目猩红。
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依旧平静冷淡,没有大悲大喜,只是比以往虚弱很多。
“不准看了,我们走。”
他戴上兜帽向一个方向走去,人群也纷纷让道,但楚文卿很快又缠了上来。
“等等,我让你走了吗?你给我站……”
江乐鹿看到庄啼皱了皱眉,眼底渐渐有阴霾浮上来。
那双漂亮的眼睛色彩几度变化,最终停在浅淡的琉璃色,晃眼的日光落入其中,显得妖异非常。
庄啼抚上腕侧的丝带。
那里有微微的凸起,是刀刃的形状。
低下头,庄啼看向掌心有些不安的绿色雀鸟。
那对小小的红色眼睛,满满映着他的影子。
他轻声开口:“他是当将军的?那我只要他一只手好了。”
“应该……不过分吧?”
江乐鹿愕然望着他,那双素日里满含笑意的眼睛,此时微微弯起。
庄啼舔去唇畔血迹,唇角勾起的弧度温顺无害,却又实实在在是个血腥气十足的微笑。
感觉到楚文卿抓在他肩上的手越收越紧,他缓缓抽出腕上的刀刃,正欲回身。
忽有一道清风自身畔刮过,庄啼微微抬起眼,琉璃色的眼珠映出一片青衫。
一片……似是扯下雨湖荷叶做成的青衫。
“若是你还想要这双手……”
青衫下是双白皙的手,像是上好的玉蜡雕。它握着一卷画轴,卷轴的另一端抵着楚文卿的喉咙。
所谓玉骨冰肌,一如那人的嗓音,冰凉细腻如同清晨潮湿的雾。
“那就放开她。”
庄啼愣愣地抬头,看着那长发披散的孩童,看他面上毫无修饰的银色面具。
只是不知,那下面是否藏着神仙一般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