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臂,落下。
男人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眼神凶恶而迷乱。口中吐出含糊的音节,像极了某种歇斯底里的咒骂。
孩童的胸口已似破烂的棉絮,连带伏在上头的青鸟,血肉模糊中,鲜血如水般流淌。
那些缠绕着的树根像是食髓知味,偃旗息鼓回到地下。
江乐鹿痛得痉挛,明明长剪的每一刺都致命无比,他却能感觉到一颗心突突地狂跳。
羽翼间流淌而过的似乎不再是他的鲜血与生命,而是飞逝的光阴。
庙外的风声仿佛在他耳边放大了一百倍,巨大的嗡鸣过后,便是可怖的寂静。
久违的失重感袭来,再次睁眼,他怔怔地发现自己仍身处破庙,男人也还未离去。
右眼还残留着被贯穿的余痛,江乐鹿捂着眼,迟钝又狼狈的张望,却看到地面全被鲜血染红,庄啼仍躺在地上,眼眸虽在溢血却仍大睁着,没有丝毫困惑不解。
安静地像是在等待,又或者只是为了清楚地看到自己如何死去。
江乐鹿刹时间肝胆俱裂,飞扑上前,可没有实体的他,已无法触碰到任何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如释重负放下手中长剪。
与此同时,庙外的花树毫无征兆撤去所有防御,似是感应到什么,刻意收敛姿态恭迎某人的进入。
窥伺许久的走尸不明所以,一拥而入的瞬间,就被上等妖血的气味夺去了所有注意,不再追逐跳窗而逃的男人。
他们俯下身贪婪地闻嗅,急切地寻找能够下口的完整皮肉。
熟料未等到他们张口,早已腐烂的躯壳内部却传来阵阵痛楚,似有蛆虫在体内不慌不忙地啃噬。
他们清晰地看到自己正化作血水,更为可怖地是,久违的痛觉竟开始回归。
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消散在风中。
血迹斑斑的门槛外,不知何时停了双不染纤尘的锦靴。似乎是因为嫌弃这满屋子脏脏的血水,才迟迟不愿踏进。
意识被黑暗不断吞噬,庄啼连转动的眼珠的力气都没有,却能感觉到眼前有个越来越模糊的人影。从他身上,可以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那人似乎是弯下了腰。
对方的手指伸过来,停在他的胸口,毫不留情地要将某样东西夺走。
那具体是什么,庄啼已经不大记得,恍惚中只觉得那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深刻地融在心口的血肉中。
他下意识收紧双臂,去拥紧怀中冰冷支离的尸体。
第一次表现得像是个不服管教的孩子,做着无谓的抵抗。
”至少……至少把它留给我。”
四下寂静。
许久之后,庄啼恍然听见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近在咫尺,却又模糊遥远,带着无所谓的笑意,那人安静地陈述:“可他已经死了,为了护住你的心脉。”
那声音静了一瞬,“而你,也快死了,小畜生。”
“……”庄啼眨了眨眼,慢慢蜷缩起身体,似乎费了好些力气才消化掉这句话的含义,很是惋惜地轻喃道:“我连名都还还没给它取。”
毫无防备地,怀中忽地一空,冷风灌入的瞬间,胸口传来撕裂的痛楚,类似于心脏被剥离的幻觉。
“这乌羽玉生来就是用作卜卦的灵鸟,却跟着你这样不明不白丢了性命,的确可惜。”
嘴上说着可惜,那人脸上却是谈论天气般的轻松,“不过这满屋的玩意儿陪他,黄泉路也不会太冷清。”
庄啼下意识朝声音的方向伸出手,冷不防被扣住手腕。
“你现在看不见了,是不是?”
对方牵着他的手在泥泞的地上摸索。
弹丸大小的两枚珠子,仿佛被灌注生命般,在指缝间嬉戏般地穿梭游走。
“这里有两枚药,一青一红,各表生死。选一个吧。选对了,吾就让你活。”
慢条斯理的语调,就仿佛让人在生死抉择中痛苦挣扎,能让他体会某种乐趣。
庄啼的手指僵在空中,许久都没有动作。那人应是失了耐心,起身的一瞬,满怀寒风乍泄。
呼啸的山风中,靴子踩断枯枝的声音开始有了距离,竟像是真的打算就此离开。
庄啼闭了闭目,忽道:“谢大人恩赐。”
江勒鹿脚步猛地一顿,似是无法理解她话里的意思,有些意外地回头。
见那两枚药丸均是半分未动,语气又淡了许多:“吾可不是白赏你,小畜生。往后自然有用的到你的地方……如果你还有来日的话。”
仿佛感知到他的注视,庄啼缓缓从地上爬起。浑身狼狈不堪,眼眸却黑地发沉,没有一丝亮光,只剩下全然空洞的死寂。
两人彼此凝视着,江勒鹿似是讶异于她还有力气站起,张口还要嘲讽什么,最终只是神色阴郁地收回目光。
可就在那瞬间,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庄啼一头撞向身后的墙壁,猛烈而决绝。
江勒鹿却似乎没有料到地只是一怔。
凄冷的风吹着,木然看着对方额角渗出的一道血痕,江乐鹿仍是反应不过来似的,困惑地收回僵在空中的手,抚上被无阻碍穿透的胸口。
撕心裂肺的胸腔绞痛再次袭来,让他忍不住单膝一软跪倒在地。
周遭的一切都开始变得遥远,飘进屋中的花瓣像是纯洁的雪片,又像是无依无凭的惨白孤魂。
再次抬眼,江乐鹿发现自己身处长长的甬道。
四面光影陆离,地面是光洁的白玉,清晰无比地照出他的脸容。
是他曾经的,真实的样貌。
江乐鹿茫然看向甬道的尽头。
那里不知是通往何处,却让人觉出无端旷古的寂寥感。
正当他恍惚之时,身后却毫无征兆传来一道稚嫩的孩童嗓音。
漫不经心的语调,熟悉至极。
“没死就赶紧起开,别妨碍吾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