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气氛有些沉重,老太太似乎觉得不该再问下去,可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小丁他……在医院到底怎么样了?手术……还顺利吗?”
广垣没有立刻回答。他想起了医院的场景——无影灯刺眼的白光,监护仪上抖动的波浪线,维执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还有那些纠缠在他身上的导管。那天,抢救室外,护士把维执的手机递给他。广垣盯着那个手机,黑色的屏幕倒映出他的脸。他犹豫了一下,按下电源键,屏幕亮起,是一张默认的锁屏壁纸。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输入了一串熟悉的数字,是维执以前的手机密码。
屏幕解锁了。
广垣愣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划了一下,点进了通讯录。
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号码,备注是“广垣”。
广垣看到这些,他的头皮阵阵发麻,手指微微发抖。点开微信,维执的新号里置顶的聊天是社区超市的促销信息,联系人列表拉到底,寥寥几十个,大部分是商家和公众号。广垣的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几天后,手机突然响了。广垣低头看,是个陌生号码。他迟疑片刻,还是接了起来。
“小丁?你怎么没回消息啊?住院怎么样了?现在还在医院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语气里带着急切。
广垣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干涩:“我是维执的朋友,他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您是……?”
“哦,我是他房东。”房东阿姨的声音顿了顿,接着说,“他住院了,做手术了吗?他一个人住这儿,平时也不怎么和人来往,我挺担心他的……”广垣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他简短地回应了几句,匆匆挂断了电话。
他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微微发白。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老太太轻微的呼吸声。过了很久,广垣才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手术……不太顺利。他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情况不太稳定。”
广垣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ICU里的场景——维执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纱布下透出的黄色液体正在缓缓渗出来,他的脚踝在约束带里磨出了青紫的伤痕。
后来,维执并发了急性肾衰竭,血滤机的管子从颈侧插进去,他的脸色变得更加灰白。术后,纵隔感染让他陷入了更深的痛苦。广垣探视时,看到医生用换药钳夹着碘伏棉球,塞进维执胸前那道未能愈合的伤口里。维执在镇静剂的作用下依然流下了眼泪,手脚在约束带里微微抽搐。护士掀开被子检查导管时,广垣看到了他身上蜈蚣似的疤痕,每一道都像是刻在他皮肤上一般。
广垣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撕扯着。他也想问,也想知道这几年来,维执到底为什么离开。是怎么过的,又为什么会病得这么重。
老太太听到这话,如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怎么会这样……这孩子,怎么这么命苦……”
但广垣没有再说什么,他的目光从照片上移开,落在了窗台上那盆绿植上。叶片在阳光下轻轻摇曳。
他走过去,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叶子,指尖传来一丝凉意。
“这些植物,他一直都在照顾吗?”广垣忽然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
老太太点点头:“是啊,他平时可宝贝这些花了,前一阵子还跟我说,等手术回来,要给它们换个大点的盆。”
广垣的手微微一顿,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老太太说:“麻烦您告诉我,他平时常用的东西都放在哪儿?我帮他收拾好,尽快回医院去。”
老太太连忙点头,指着柜子说:“他的衣服和一些重要文件都放在那个柜子里。之前他去住院是这么交待我的,我没动过。书桌抽屉里还有些他常看的书和笔记,你要不要也带上?”
广垣点点头,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几本书和一叠笔记本。
他随手翻开一本,扉页上写着维执的名字,字迹工整而有力。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迹,仿佛能触摸到维执的曾经。
“这些……是?”广垣低声问道。
“他的笔记,在这边偶尔给邻居们家孩子上上课,他都提前写笔记本上,我看他很喜欢看书,没事就坐在那儿写写画画的。”老太太站在一旁,目光里带着慈爱,“这孩子,虽然话不多,但心思细着呢。”
广垣没有再说话,只是一股脑儿将书和笔记本收拾好,放进包里。
收拾完书桌,他又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看到放证件盒子是空的,里面挂着几件衣服,旁边还放着一个相框。
他拿起相框,照片上是维执和一个老人的合影,老人坐在前面,维执站在身后。广垣认得那个老人,维执的爷爷。他还记得维执曾跟他提过,爷爷是他很亲的人,可惜也早已经过世了。
广垣的手指在相框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即将它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他转身对老太太说:“这些东西我先带走了。如果他还有什么需要的,我再联系您。”
老太太点点头:“好好好,你去吧。有消息也请告诉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联系我。”
广垣拎起包,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房间。窗台上的绿植依旧安静地沐浴在阳光里等待着主人的归来。他的目光在那些叶片上停留了几秒,随即转身关上了门。
楼道里依旧安静,广垣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迈步下楼,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