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姨回到厨房时,陶瓷电煮锅里的鸡汤正保温着,隔着盖子能看到里面表面凝着一层薄薄的金黄油脂,微沸中泛起细小气泡。
她掀开锅盖,一股温热香气扑面而来。她舀了一勺,准备端给还没吃饭的广垣,耳朵却下意识地朝餐厅方向倾了过去。
只听见广垣低声哄着什么,然后是维执带了点喘音问道:
“怎么还有……真的吃不下了。”
餐厅里,维执正盯着广垣掌心,一脸抗拒。广垣单膝点地半跪在他面前,膝盖将西装裤绷出几道折痕,毫不在意。
“最后这盒了。”
广垣拿过桌上最后一个药盒,打开盖子,里面密密排着颜色各异的药片,光是看着就令人头皮发麻。
“怎么变多了……”维执虚虚地抬手,指着其中几格药。
“粉的是新加的。”广垣用食指轻轻拨了拨那些糖衣药丸,“换了止痛药,医生说这个更温和,不刺激胃。”
维执的手指在毛毯边缘轻轻搓着,广垣注意到这个细节,把水杯往他面前又推了半寸。
“先喝口水。”广垣的继续耐心劝着,指尖在杯壁上试了试温度,“刚才吃了那么多,不差这几颗,水不烫了。”
维执从毯子里慢吞吞地伸出一只手,指尖碰到杯壁时顿了顿。
广垣立即狗腿的拿起杯子,托着杯子到维执嘴边,倾斜到一个刚好方便他喝的角度……
温水顺着杯沿滑下,维执的喉结艰难地动了两下,嘴角却还是漏出一线水痕,沿着下巴滑向领口......
“......还是苦。”维执喘了口气,眉头皱得紧紧的。
广垣立刻伸手,拇指轻轻擦过维执的嘴角,顺势抚到颈侧擦掉水渍,又用纸巾把手擦干,动作无比自然。
“一鼓作气喝了吧,喝完吃点别的。”广垣开始从药盒里挑着把药放到手心。
“那粒褐色的,”维执突然开口,“能不能......掰开?”
广垣手指一顿,抬头看见维执眼里带了些妥协。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不行啊策策,这颗确实大了些,但是必须整颗吞。切开特别苦,我用切药器切开尝过了。”
维执的表情瞬间垮下来,整个人往轮椅里一缩。
“这样。”广垣凑近他,声音压低些,带了点哄骗意味,“你先吃了这颗,我让孙姨给你拿梅子。”
维执眼里浮现一丝犹豫的亮色,但很快又暗下去:“我吃不下。再说,医生不让吃。”
“那就泡水喝。”广垣声音蓦地提高,“孙姨,麻烦泡杯蜂蜜梅子水!”
“好嘞!”厨房里应声而起。
趁着维执分神,广垣悄悄将最苦的那颗白色药片挑出来,藏到掌心里。
“来,先吃这个小的。”他装作不经意,把这粒单拿出来,然后把其它药片分成两份,“其他按颜色和大小分两次喝,好不好?”
维执的视线在药片与广垣脸上游移片刻,最终慢慢伸手。他的指尖一触碰到广垣掌心,广垣便觉出维执已经查认出来这粒苦药,指尖冰冰凉。
但维执没继续说,小心地捏起药片,在空中顿了两秒,送入口中。
广垣立即递上水杯,看着他艰难吞咽。喉结滚动到一半却猛地一滞......
“呕—咳咳—”
维执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伸手抓住广垣的手腕,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连带着轮椅都微微颤动。广垣立即伸手,一只手托住维执后颈,一只手放在维执的嘴边:“策策,别忍着,吐吧。”
维执实在是没忍住干呕了出来,半融化的药片混着水落回到广垣的掌心...单薄的后背剧烈起伏…但维执没有办法,这个药刺激性太强又太苦,只能呕出来,干呕一时停不下,他捂着嘴,指缝中湿痕明显,广垣一手扶着他的背,一手去够纸巾盒,袖口早被水渍染湿却看也不看。
等这阵咳嗽过去后,广垣一手握着老李递过来的纸巾,一手轻拍着维执的后背,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疼:“没事了...吐出来就好了...”
厨房门口,孙姨端着杯蜂蜜梅子水,脚步一顿。她看见维执整个人咳喘的上不来气,广垣的衬衫袖口被他抓着,用手接着维执呕出来的药,一点不在意......
老李这时侯走过来,接过甜水,低声叹气:“小丁吃得药是有点多..没事,第一次看到是有点吓人,你习惯就好,在医院也是吃了吐,吐了再吃....“
“…”孙姨语塞。
另一边,广垣等维执喘匀了气,去洗了手,回来拿了手帕,轻轻擦掉维执额头的冷汗,维执咳得眼角泛红,等发觉广垣上手要解开自己胸前的扣子,他猛地睁眼抓住广垣解衣扣的手:“别……孙姨还在……”
广垣动作一顿,低头看见维执耳尖通红,淡淡的粉一直蔓延至领口,不由轻笑出声:“策策…水流到睡衣里了,你胸口敷料不能湿,伤口没长好会感染的……”
“没湿!真的没湿!你洗手时我用毯子擦了!”
“……”广垣。
“……”老李。
“……行吧,那再给你找一粒药,你试试?”广垣轻笑出声,抿了抿唇,接过老李递过来的梅子水。
维执非常乖巧地点了点头,睫毛上还挂着生理性的泪珠。
“来,先喝点这个,含着,别急着咽。”
...甜味在口腔里漫开,维执的眉头稍稍舒展。广垣趁机把剩下的药片分成更小的几份,一颗一颗地喂,每咽下一颗,就递一口水。
孙姨看着,快步回厨房,又挑了两颗饱满的梅子放入小碟端来餐桌:
“压压味道。”
她把碟子轻轻放在药盒旁,“不酸。”
广垣感激一笑,拿起一颗梅子凑到维执鼻尖:“闻闻?”
梅子的清香钻进鼻腔,维执迟疑了一下,慢慢张开嘴。广垣把梅子放在他舌尖,看着他的表情一点点松动。
“......甜。”维执含含糊糊地说,腮帮子因为含着梅子微微鼓起。
广垣终于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衬衫后背已经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