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美觉得这么步行走下去不是办法，便在经过某个镇上车站时，又心生了计谋：白天先打听火车的去向，再三确认过是南下的车后，准备天黑之后溜上车，便可以不花钱就跟着去到了更南边的地儿。

运气倒还算眷顾这两人，她们找到工人搬运货物的间隙，顺利溜上了火车，藏身在货物堆里。

火车下半夜开出，芳娘在爱美的威逼之下，头枕在爱美的腿上慢慢睡着过去，再睁眼时已经到了南北方交界的一带，按照上车时的方法，也混在了搬运货物的工人里下了火车。

这一切都和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很不一样，口音叽里呱啦的，仔细听来才勉强能辨别话中的意思。最不一样的还是这边的天气，前些天顺来两件厚棉袄的时候明明还不大能敌寒意，但如今到的地方竟然温度恰好。

芳娘在心里悄悄为身边人骄傲着，她的每一步都太明智了。

从火车下来一直漫无目的地走着，听着不熟悉但细声细气的口音，看着周围的一切也尚且如常，两人便安心开始寻找落脚地。

芳娘带着爱美找过大户人家，想住下当长工，可管事人嫌弃她拖着个妹妹，见来人还理直气壮地提出要求，自己可以干双倍的活，但需要多收留个白吃白喝的妹妹，人家当然不愿意了，甚至还在她们转身离开后多骂了几句，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才会这么求人找事。

一连被几户拒绝后，爱美便开始低着头走路，对准地上的小石子踢得四处滚动，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当真是芳娘的累赘了么？

“爱美，我们先找个地儿借住一宿罢，找活的事儿也不急，上回你给我的钱还有呢。”芳娘看穿爱美的心思，故作轻松地安慰道，实则在通货膨胀的处境下，货币贬值的速度太快，口袋的钱根本支撑不起两个人更久的生活。

“芳娘，我也可以干活的。”爱美还对被骂的话耿耿于怀。

“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能干那些粗活呢？没事的，我们先找地儿住下，再想想法子。”

可到了天黑之后，她们到地方后的第一顿饭便让芳娘白天说过的安慰的话语全都立不住脚。

她们回到镇上找了个摊叫了一碗馄饨和一个烧饼，这两样东西上桌后都被摆到爱美面前，芳娘只是问摊贩多要了碗免费的馄饨汤，把烧饼外围有点烤糊的一圈撕下来就着汤吃下，勉强填了肚子。无论爱美说什么都不肯再吃下一口馄饨或是烧饼夹着肉的部分，爱美气得鼓着腮继续同芳娘寻落脚的地方。

长期经历过混战的人，或许因为懂得颠沛流离的艰辛，内心总会更善良些。

她们在上半夜便寻到了暂时落脚的地儿。

是一个独居老人。她的老伴得病先走一步，儿子们夭折的夭折，不幸得病的走了，有本事的也带着一家和另外几个儿子的一家到外地替人办事去了，女儿们又嫁得远，他们都没再回来过。

老人恰好要补被子晚了睡，点的灯被芳娘见着便敲了门。老人开门后看见芳娘和爱美的第一眼，忽然觉得生命里透进了一缕光，耳边静愔愔的日子过久了，也想平日里有人同自己说说话，日子好歹也好过些，便爽快地答应了她们的暂住。

住下的这天，恰好是爱美13岁的第一天。

“爱美，晚上的烧饼好吃吗？”芳娘和爱美躺在同一个被窝里，这句话酝酿到爱美昏昏欲睡才问出口。

“嗯？”爱美闭着眼睛下意识地回答，“好吃。”

“好吃就好，好吃就好。”芳娘突然欢喜。

又过了许久，芳娘十指都攥紧裤腿，稍稍挪动身子，凑到爱美耳边，感受着自己怦怦的心跳声，轻声呼唤：“爱美。”

“嗯？”爱美再次从浅眠中醒来。

“生辰快乐。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嗯……”爱美迷迷糊糊答应了一句，抵不住困意又睡了过去。

而芳娘心里也有了打算，明儿一早就到镇上瞧瞧去，哪处缺人做事，什么事都好，先领下来做着，有了收入日子理应也会变好。

“不能让爱美跟着我挨饿。”这是她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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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南北交界的地方或许真是她们的福地，芳娘下午便凭着爱美从前在伙房里教的字，看懂了租界一根柱子上贴着的替舞厅大老板售卖香烟的启事。

柱子后便是舞厅。芳娘进去的时候，彩灯已经亮了起来，舞女三三两两地忙着化妆或是温习舞步，但大多数人都围着坐在大厅中央一个手里夹着雪茄的男人。

“做什么的？”男人发话。

“我……我……看见外头……那个……贴着纸，这里……缺卖香烟的人……”芳娘紧张得磕巴。

“你识字？”

“认得……一点点。”

“香烟沿街卖，上午十点过来领烟箱，每晚十点回来，按你卖出去的烟给你日结。做不做？”

“做！”

“明早十点过来罢。”

“谢谢……”

“回罢。”大老板接过其中一个舞女递过来的酒杯，用夹着雪茄的手朝芳娘挥着，示意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