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爱美站起拍了拍裤子沾上的沙，也不等芳娘起身，便径直往离岸的地方走。
“诶，等等我等等我。”芳娘跟着跑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拿上皮箱，咬着牙抵抗劳累的酸痛跑到爱美身边，用余光偷偷观察着，几经酝酿下才小心翼翼地开声，“你……怎么了？”
“芳娘……”
“嗯？”芳娘很耐心地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我是不是很没用？”这句话一问出口，爱美在码头边上好不容易收回去的泪水再次涌上眼眶，说话的尾音还染上了哭腔。
芳娘惊讶地转过头，向前迈了一大步跨到爱美面前，把脸凑过去，近距离地看进她的眼里，想看尽她眼睛里头的所有情绪，随后缓缓地试探问道：“你不开心？”
爱美绕开芳娘继续往前走，却又在感觉到芳娘一直跟在她身后侧才安心下来，自顾自地说：“以前我任性害你挨打，现在又好心办了坏事，我明明只是想去茶楼当小二替你分担，可偏偏碰上了这么件事，咱们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这下又得继续逃了……还有，还有上午在码头也帮不上忙，游手好闲地坐在边上，看你一个人受累，我真的很没用……”
芳娘想了想，主动挽上了爱美的手臂，准备把脑子里有的字眼都搬出来拼成安慰爱美的语句，却不曾想头一回遭到甩开，可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要把她推远到再也看不见爱美的地方。她心中忽然有种不一样的感觉逐渐清晰，此刻是比被其他人拒绝后还要不堪得多的难受，大概真的是已经超过了姐妹之间的喜欢，变成爱人之间被称为喜欢的情愫了吧……
想到这里，芳娘突然惊慌，于是暗暗同那份刚清晰不少的情愫较劲，决定再次挽上爱美，以压过那股慌张。
“爱美，你先听我说，好不好？”
爱美再次起势想挣脱，却听见了有气无力的说话声：“我很累，别再挣开了好不好？”，又瞬间心软，卸了力气。
“爱美，以前挨打不是因为你，那规矩就这样，只要我做事不合老爷心意，就得挨打，但打过就好了……”
“可那次你的腿都差点要被截去了！”
爱美吼这一嗓子引来了几个挑水的大娘的注目。
“嘘……”不久前刚看清自己不一样情愫的芳娘此刻极其害怕别人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像是要把她在这片天空下见不得光的心事洞悉，便连忙示意爱美闭上嘴巴，继续听自己说，“可那会你一从学堂回来就给我讲外头的事，让我很开心，我一开心，腿便也好了呀，这可是你的功劳，你看你多厉害。”
“你怎么也开始讲歪理了，我都有数，你不用逗我开心的。”
“这可不是啥歪理，就……就是……你看茶楼的事儿，我明白你是想替我分担，平常奶奶的人情也都是你在做，不需要我多操一份心，帮了我可大的忙呢！而且……而且……而且咱们本不就计划好了要继续往南去的吗？只是这段时间留下来陪奶奶而已，现在又能继续咱们的计划了，要去更安全的地儿，会有个好开始的，咱们应该高兴，只是……”
“只是什么？”爱美看着芳娘始终低头盯着自己脚尖前不远的路，一字一句地挤出这些“歪理”，小小一段话却断断续续说了两三里路，她的自责早就在看着芳娘这副有些笨拙但又很想要安慰自己的模样里消散，这会更是被她话里的转折吸引去了注意力。
“只是口袋里的钱剩不多了，所以上午才要在码头干活换口饭吃……”芳娘耷拉着头，下巴快贴上了胸口。
扑哧。
“你笑什么？”
爱美把芳娘拉到路边，摊开皮箱从里头翻出件大半是补丁的衣服，边张望着四周边挪动身子，确定完全挡住了皮箱，才掏出衣服暗袋里的钱，全数放到芳娘手上，还一扫了方才的沮丧，说道：“咱们有钱！这些钱是我在茶楼当小二时攒下的，你比我懂持家，都给你收好。”
芳娘惊讶之余在推托：“这怎么行，这可是你的辛苦钱。”
“那为什么你辛苦搬货换来的馒头，也要给我吃呢？”
“我……那不一样……”
“哎呀，你就收着罢，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还是爱美第一次在大白天如此直白地说出一直藏在心里的话，她没发现这句话在芳娘心里搅起的波澜，依旧埋头借收拾皮箱隐藏害羞，“你快收起来，让别人见着这好些钱可不好。”
芳娘耳朵听进了话，双手往口袋一插，再献宝似的把空空的手心伸到爱美面前，笑说：“收好了！”
“以后还会有更多的！”
“可我还是觉得是你的辛苦钱……”
“你再提我就跟你急！”
“但……”
……
两个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争执着走到了一家当铺门前，爱美抬眸一看，突然心生法子，转过头指着芳娘脖子上的玉佩说：“如果哪天咱们实在没钱了，你可以把这个当了换钱。”
芳娘顺着爱美的指头看去，是自己一直舍不得摘下的玉佩，便抬手一把捂住，忙摇头拒绝：“这不能当！”
芳娘这心急护犊子的举动把爱美逗乐了，于是她玩味地追问道：“为什么？”
“就是不行！我在它在，它要是不在了我……”
“你也在！还有我也在。”爱美连忙打断并嗔怪道，“别乱说话。”
芳娘听见这话，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重重地连点了好几下头。
她用拇指一下接一下地摸着脖子上的玉佩，又扭过头看了好几眼爱美的侧脸，走着走着路蹦出了一句：“因为是你亲手给我戴上的。”
“什么？”
“没什么。”
芳娘已经害羞得加快步伐走到了前头，爱美还跟在后面踱着往前，慢慢思索。
“知道了！等等我！”爱美追上去，箍住芳娘的手臂，看着她还在抚摸玉佩的动作，竟感觉到了一丝不知从哪里来的骄傲，还有得意，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以后只有我能摘下来。”
芳娘立刻把头转向没有爱美的那一边，仿佛没听到上一句话，直到许久才传出小声的一个音：“嗯……”
两张小脸在习习的秋风中慢慢涨红，连带着耳朵也在慢慢升温发烫，她们用牙齿使劲咬住下唇，后脑勺对着后脑勺，各自看向不同的地方，可还是隐约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毫无章法。
又或许是自己的心跳声，已经大声到再也无法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