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工又将床调制合适角度,在病人身后加了个靠垫,让她坐得更加舒服,才开门出去。
关门声响。
管家对着床头安静的人,和蔼开口,自我介绍,
“你好,杜同学,我是谭家的管家,福婆,”
“鉴于您目前的身体状况,接下来我说话,您不必开口回应,点头,或者摇头,即可。”
杜画淡淡的眸子移到长者身上,
气管运行时,隐痛和喉口的热痒让她的眉轻轻皱起,
她忍住不适,轻轻点头。
“这次事故本该落到小煖一人头上,结果连累了杜同学,监控显示,如果不是您推开小煖,撞击伤后落水,恐怕她真的会有性命之忧,”
“所以,第一句话,我是作为看着她长大的人,向您表示感激。”
说完,福婆站起身,笔挺的背脊微微弯了弯。
她真诚地夸赞杜画,
“生死时刻往往能看清一个人的面目,不管您和小煖是什么关系,”
“能在下意识做出这样的行为,您真是很善良很无私的一个人。”
杜画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她此刻只觉得浑身都很难受,没什么额外的情绪。
但还是尽力牵起唇角,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管家坐回原位,继续开口,
“您在明复大学的请假手续已经办好,目前是一个月,和小煖的一样,不过,您留的紧急电话号码……”
“是您自己的,是吗?”
杜画一愣,轻轻点头。
“您需要联系其他人吗?”
杜画垂眸,轻轻摇头。
“好,”
管家从包中拿出两部手机,一旧一新,放到床头柜子上。
“您的手机在衣袋里泡水,已经修好,不过为了安全,还是建议您传输完数据之后,换新的用。”
她强调,
“如果有任何其它需要,请不要有任何不好意思,这一切,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杜画刚要有所反应,眉头忽然紧拧,嘴唇不适地抿成一条线,
福婆立刻上前,轻抚胸口帮她顺气。
待她缓过劲,咽下闷咳,
福婆望着她,歉疚叹气,
“让您受委屈了。”
杜画双颊还泛着不自然的粉色,额头冒着淡淡一层薄汗,
她蓦地捉住管家的手,抬头直直望进她的眼睛,
然后无比认真地,
蹙着眉摇了摇头。
意思很明显。
没有觉得自己受委屈。
没有人会觉得自己因为救了一个人的性命,
而委屈。
福婆看着面前因为溺水后遗症而病恹恹的面庞,心中涌起一阵怜惜。
她唏嘘想到,
这样一个好的孩子,难怪小煖会喜欢。
福利院孤儿出身,十八岁考上明复,拿了数十万奖学金,
背景干净,成绩够好,人品纯善。
这样好的一个孩子,
唉。
福婆轻轻反握住杜画的手,
室内的空调开得足,但她的手还是有些泛凉。
福婆用自己的手心暖她,
然后就站在床沿边,继续说剩下来的话。
“你的朋友联系到我,说今天下午想要来见你,”
“她叫殷英,你的状态…可以吗?”
杜画安静点头,面上终于浮现出一抹自然的笑意。
…
“还有最后一件事,”
管家温和笑着说,
“小煖的两位妈妈,都很感激你。”
“她们昨天来过一次,不过当时你还在昏睡。”
“她们想在你情况良好的时候,亲自和你道谢,”
“你什么时候方便,就和护工说一声,她们随时来。”
杜画闻言,
摇头,
她将福婆的手松开,然后抚平,
用一根手指在福婆掌心,一笔一划写,
【不,用。】
福婆眸中流露出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情绪,意味不明,
然后,极其认真地对杜画说:
“你记住,孩子,”
“生命,至高无上。”
“对于两个妈妈来说,家庭中独生女儿的命,值得一切。”
“所以,无论她们以什么样的姿态,给你什么样的感谢礼,你配都得上。”
福婆收回手,将她落在肩颈的长发轻轻绾到耳后,
“答应我,准备好了就告诉护工,好吗?”
她长久地盯着杜画,直到她终于点头同意。
福婆满意地微笑,同杜画告别,然后轻轻出门。
护工在两分钟后重新进来,
她应该是被嘱咐过,手里拿着两个暖水袋。
一个放在杜画怀里,让她抱着暖手。
另一个放在她脚下,贴着冰凉的脚底。
融融暖意顺着经脉,逐渐蔓延全身。
杜画任凭护工摆布,只会在护工询问她是否需要某些需求时,她才会发出一些细微的动静。
比如,
点头,摇头。
微笑。
大多数时候,她总是沉默地望向窗外,
面无表情,淡然宁静,
沉浸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
-
同一日,
下午三点半。
一个身穿长款羽绒服的女生,单肩挂着黑色书包,来到12楼护士台前。
“您好,身份证登记,探视2号房病人。”
护士迅速登记完,微笑引路,
“二号房就在那边,请跟我来。”
-
三点零二分,护士和护工换完药水,一起出门。
殷英等着人出去后,将书包轻轻放在茶几脚。
她逆着光,坐在窗边沙发上,眼睛无声打量杜画全身。
没说话。
杜画用温和眼神,示意她喝水。
室内空调温度高,还是有些干的,
殷英端起面前倒好的温水,唇抵着杯沿轻轻抿了一口。
阳光稀稀落落地洒进病房,一半打在杜画的侧脸上,
殷英看着病床上的人,她本来就白得不行,
这会儿因为生病,肌肤更是没什么血色,透明得能够看到青紫色血管。
眉眼淡薄,还和原来一样。
但细想细看之后,
殷英又发现,还是有些不同的。
杜画在殷英长久的注视里,忽然皱起细眉,
抬手抵唇,
压抑地咳嗽一声。
而殷英似乎终于再也受不了她这副病号模样,开口第一句就是,
“你完蛋了,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