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现实,这是活人的时间,不是灵魂的天堂,不是虚幻的梦。
模糊一团的痛苦在这里是清晰而具体的,灵魂麻木审视着苟延残喘的□□,等待着刑满释放的机会。
可等待,何尝不是一种别样的愁苦。
病房里空荡荡,角落里隐隐散发着消毒水的味道。
惨白的顶灯亮着,百叶帘整放了下来,杜画不知道自己又昏睡了多久,无法辨别,外面现在究竟是白天,还是晚上。
手机和外套放在床头,室内一片阒寂。
无边情绪在狭窄的胃里汹涌翻滚。
杜画像个机器人般,腾然坐起身,拔掉手上的针头,下床,拿上外套手机,开门。
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Selina正在门外走廊窗边打电话,随眼一瞥,看见杜画径直出门往外疾走,步速极快。
“唉唉唉…我这有事等下再说先挂了!!”
她急忙追上去。
跑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瞧见杜画已经开出租车门坐上去,而谭煖还悠闲地拎着饭,黑长直及背长发在路灯下格外显眼,一边看手机一边从车库出来。
Selina解锁手机,滑倒电话界面,打给谭煖。
另一侧,手机嗡嗡震动,谭煖看见来电,下意识接通,往医院门口看。
“喂?”
她注意到气喘吁吁的Selina,迟疑地停下脚步。
“谭煖!杜画怎么突然出去了?”
“出去?”
“她刚上出租车……对!就是刚出去的那辆!”
谭煖扭头,只来得及看到半个暗黄色的车身,郁气瞬间凝结,
“我知道了。”
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去,上车砰的一声关车门,车身迅速出库,掉转方向,往大门开。
一路紧跟,时刻关注方向,所幸杜画并不是要去什么别的地方,出租车一直往临海别墅开。
谭煖暂时卸下一口气,但丝毫不认为杜画这么急只是为了回这里。
果然,即将到达的时候,谭煖收到了来自Selina的一则消息。
Selina:杜画刚刚告诉我,说她今晚就要回柏黎…你们不是一对儿吗?到底为的什么吵这么凶啊?病都还没好怎么就要跑?
手机屏幕亮光刺眼无比,直到不远处出租车停,杜画开车门下来,谭煖的手机没再有任何信息提示。
夜风卷着她柔顺的长发,单薄的外套罩在肩上,身影消失在客厅尽头。
谭煖强压着怒意,把车安稳停好。
下车,进别墅,上楼。
房间门没关,谭煖一进去,就看见杜画已经把行李箱摊在地上,衣服一件一件往里面扔,甚至来不及叠。
杜画蹲在地上,骤然看见人,下意识露出防备的神情,
“谭煖?”
“……”
谭煖蓦地冲上去,一把摁住杜画的肩膀,难以忍受地质问道:“我就这么让你恶心吗?!杜画?恶心到要走都不告诉我一声是不是?这次又要去哪里?是不是我永远都只能从别人嘴里知道你的消息!!”
杜画任她吼着,用力挣了一下肩膀,动弹不得。
她喘着气,平静开口:“我只是想回去看一下殷英,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殷英?”谭煖像是对这个名字有反应,气昏了头,“没来得及和我说?”
“……”
“永远都有人排在我前面是不是?”
“是不是我也要死了才能被你记着——”
“啪!!——”
清脆的响声打在耳膜上,杜画一点力都没收着。
她冷冷地看着谭煖,
“……要死滚远点,别用这个字脏我耳朵。”
杜画推开她,把行李箱合上。
轮子在地板上撵出细小动静,就在杜画即将出门的时候,谭煖忽然在静默中开口。
“下午……那辆车撞上了石墩,我一点事都没有……”
她换了副口吻,像是平静下来,回忆起了什么,自言自语嘲道:
“也对,我要是有事,就不可能站在这里了。”
杜画淡漠地站在门口,余光中,谭煖半张脸陷在阴影里。
“你要说什么?”
她轻声问。
“……我想…收回我刚才的话,”
谭煖还站在衣柜边,此刻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
“…什么?”
杜画陷入一瞬间的怔愣,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想说…我错了,”
“你扇我是应该的,我不该那么……说,你能不能…原谅我?”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谭煖已经来到杜画身前。
“你要去看殷英,让我送你到机场好不好…这个点,别墅偏,不好打车,也不安全。”
杜画拒绝,“我不需要。”
“可是……”
谭煖声音暗哑,仿佛掺杂着些惊惧。
“这些年……我常常梦见那一夜,自己被撞得血肉横飞,生怕……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死掉了。”
“今天……我也是怕的,”
她的手逐渐贴上行李箱上杜画的手,“让我送送你好不好,嗯?”
“求求你……我一个人,很没有安全感,让我在你身边多呆一会,行吗?”
谭煖一寸一寸挤占位置,直到彻底握住行李箱提杆,视线下落,眼底映照出杜画略有动容的表情。
于是,进一步道,
“不要拒绝我了……好不好?我保证,会乖乖地把你送到机场。”
她得寸进尺地一手拉着杜画的袖子,一手拉着行李箱,试探地往前走。
直到确认杜画最终没有拒绝,唇角极其隐秘地,得逞地勾了一下。
下楼的时候正巧迎面撞上刚赶回来的Selina,谭煖微笑对她点点头,十分愉悦地说,“谢谢你今天的照顾,我先把杜画送去机场。”
杜画也点头道:“麻烦你和陈作家说一声,真是抱歉,没来得及和她说一声生日快乐,你也早点休息。”
“……哦,好,那你们……注意安全。”
Selina欲言又止,终是闭上嘴,眼睁睁看着两个人上车离去的背影。
—
车辆行驶上大路,平稳加速,车道宽阔,街灯明亮,夜空难得地宁静和谐。
Make you feel my love的前奏水一般从车窗里流淌出去,两个人静默不言,缺月孤零零挂在半空。
舒缓的曲调配上直白的歌词,仿佛在含泪诉说着一场单向的倾情告白。
“甘愿奉献一切,只为让你能感受到我的爱。”
就在这难言的氛围中,杜画疲倦地靠着椅背,先一步开口,
“谭煖。”
谭煖余光瞟了她一下,应声道,
“嗯,我在。”
杜画眼神落在窗外,思考着措辞。
半晌,她恍惚着开口,
“等你回柏黎,找个时间,我们聊聊吧。”
“……聊什么?”
“什么都可以。”
谭煖的眸子闪了闪,手指紧握着方向盘,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