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中午,柏黎机场。
瓷蓝的天空像一块纯净的宝石,棉絮似的薄云悠然四处飘荡,偶尔被风不经意间吹散,化成透明的薄纱。
一架飞机远远划破天际,机身反着亮光,镶嵌在蓝天里,尾翼画笔似的,在空中拉出一道细长的白色轨迹,和地面渐行渐远。
十五分钟前,出租屋。
桌面上的手机叮一声响,震动,杜画正好从卧室出来,手里还捧着装向日葵的花瓶,她正要给它换水,于是来到桌前,轻轻放稳瓶底,划开手机锁屏界面,点进信息软件。
意料之中,是谭煖。
十二点十六分,她要登机了。
「想你。」
杜画唇角弯弯。
她拿起手机,指腹敲击键盘,回复五个字,
简简单单。
「我等你回来。」
分别刚才不久,已经开始思念。
她摸了摸向日葵柔软的花瓣,指尖流连过每一寸纹理,脑子里都是那个人的模样。
转身,回到卧室,轻轻束好纱帘。
窗户半开着,她肩上的发被风轻轻扬起,指腹无意识贴上唇瓣。
没忘记,昨晚在这里,她们接了一个多深多长的吻。
热,软,湿,甜,燥。
燥得很。
想到她心里就会陷下去一块,想撕掉所有外壳和坚硬伪装,被她抱进怀里,想被她捧着下巴继续亲到腻,想她在周身一寸不离,想把整个人整条命都给她。
但也怕。
杜画从来没碰过这么热烈坦荡的感情,来自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太像毒药,煎人心肝,让人不敢随便得到,更不愿轻易放下。
这样的感情,太容易让人成瘾,太容易失去理智,杜画怕,
她怕自己过于陷进去,然后变成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怕会有失望,怕会被辜负,怕最后被抛弃。
但也怕错过,怕因为自己的胆小懦弱,迟迟不敢回应,就再也找不见这样契合的人。
她走到窗边,微微俯身,打开床头柜子的第一层抽屉。
正中间,一个方方正正的红丝绒小盒子,静静躺着。
她伸手,指尖珍惜抚摸盒面。
仿佛在抚摸一个人的脸颊。
……
周一。
白天的后街安静平淡,行人三三两两,风过小巷,吹得地上落叶打圈儿。
又降温了。
译术馆的中央空调一刻没停,所有人都忙得热火朝天,办公区工作室两头跑,打印机快要被按得冒火花。茶水间一反常态地安静,只有饮水机加热发出的淡淡声响,纸张翻动和键盘敲击的声音都能透过隔间玻璃传进来。
连着易姵殊这样boss级别的人物,因着和明复校方合作的缘故,也开始被各种各样的饭局缠得脱不开身。
半天下来,杜画连喝杯水的时间都快要没有。而段舒雅,早上出去跑外务,晚上回来还要加班改稿子,疲惫到脸上只能挤出一点应付同事的官方微笑,饭忘记一顿又一顿,杜画贴心地给她递糖和面包,她苦笑着接过,草草撕开包装纸填饱肚子。
半个星期就在这样的光景中一晃而过。
……
周三晚,八点半。
苏芷怡进玄关换鞋的时候,才发现家里灯还没亮,客厅卧室没有一点熟悉的人影,段舒雅竟然还没回来。
拿出手机,打电话,打了好几通,结果都是无人接听。她皱眉,切界面看短信,时间记录映入眼帘时心跳险些漏一拍,这才忽然发现,今天她们甚至连早安都没有发,两个人的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昨天下午。
段舒雅问她,晚上加不加班,她当时在接客户电话,看见了,犹豫两秒,多想,不敢回复,煎熬之后,竟然直接忘记了。
想起昨晚她九点多回家的时候,段舒雅只默默问了一句,“今天很忙吗?”
她怎么回的?
哦。
她甚至都没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一夜都睡得不怎么好,醒来摸到床边冷透了的被褥,发现窗帘没有被拉起,没有人再提醒她别迟到早点起,桌上不再有热腾腾的早餐。
这才惊觉,同床异梦,不是一天的事。
苏芷怡下楼进停车场,边打方向盘上路,边拨电话给杜画,问她下没下班,还在不在译术馆。
“画画姐,你走的时候,阿雅还在吗?”
杜画回她,在的,说自己走的时候,她刚风尘仆仆从外面回来,晚饭都还没吃。
“她应该还在整理稿子……没有发信息告诉你吗?”
苏芷怡默了一瞬,说,
“这样啊,”
“我打电话她没接,现在开车在路上了。”
“行,见到她给我说一声,她可能太忙了,忘记了。”
“好,知道了。”
电话挂断,车内重新恢复阒寂,大概十几秒后,手机叮一声震动,苏芷怡滑开屏幕界面———备注显示:画画姐。
消息框内,她发,
「芷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苏芷怡听出她意思,食指摁键,回了一条语音过去,
“好,谢谢你,画画姐。”
……
到后街的时候,人多,好不容易找了车位停好,又花了五六分钟。
苏芷怡开门下车,大步流星进巷子,来得急,穿得随便,风衣不挡寒,冷风灌进领口,在她胳膊上掀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越过拐角,站在暖黄的路灯下,远远就看见,译术馆果然还亮着光。
紧绷的心当下微微松了一寸,她往前迈两步,又退回,站在原地用手机先在附近的中餐馆订了一个包厢,而后双手插进衣袋,做了个深呼吸,才忐忑着走到门口。
室内灯明亮,门被轻轻推开,脚步落在木地板上,发出微不足道的声响。
好久没来接她了,展示区的书目换了一批,很多她都没读过。
脑子里过了一百种见面时她的反应,酝酿一千种自己的可能表现,要积极,认昨天的错,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朝她撒娇,而后说,回去做汤给她喝。
然而就在她走到转角处,即将拐进办公区时,眼前的景象过于出乎意料,将苏芷怡的双腿死死钉在原地。
空气窒息一般安静沉闷,落针可闻,段舒雅趴在桌子上,眼下有淡淡的乌青,枕着双臂,睡得很沉,一副疲倦到极点的模样。
但是,
但是,
不只有她。
偏偏,在这种时候,就是会蹦出极其碍眼的第三人。
手发抖,掌心汗湿,她忍着快要压抑不住的情绪,看着眼前这荒诞一幕——
闻人辛夷单手撑在桌面上,正俯着身子,上半身还在不断往下倾,白色发尾因此落在段舒雅肩上,和她的黑发碰在一起,刺眼醒目。
苏芷怡冷眼看着,直到那两片唇瓣快要碰到段舒雅皮肤的时候,她鬼魅一般,幽幽出声,打断。
“你在干什么?”
闻人辛夷动作一停,而后淡淡扭头看她。
如果眼神可以变成尖刀,闻人辛夷想,自己怕是早已被苏芷怡杀了千百回。
当然,苏芷怡的这一声“提醒”毫无遮掩,在寂静的室内格外突兀,段舒雅几乎是在第一时间醒来,艰难掀开眼皮,后颈缩着,眉头紧皱着,闻人辛夷遥遥看着苏芷怡,步子分毫未动,两秒之后,棕红的瞳仁露出一点挑衅的意图,接着就当着苏芷怡的面,结结实实地,在段舒雅额头印下一个吻。
异样触感逼得段舒雅彻底醒过来,她下意识抬头直身拉开距离,看见是她,反应过来,不可置信般地出声,眼神质问,
“闻人,你在做什么?”
没得到回应,她后知后觉,顺着她的目光,往门口看,看见冷脸的苏芷怡,一下子惊得站起身,但腿部因为久坐发麻,她差点摔倒,苏芷怡下意识往前迈步,伸出手,但闻人辛夷还是先一秒,稳稳扶住她。
段舒雅靠着桌子缓,胳膊从闻人辛夷手中挣开,她的目光虚虚落在对峙的两人之间,眼皮动了动,而后沉默下来。
没搞清楚情况,脑子已经够乱,闻人更加添乱,她从来没想过这种局面能出现在自己身上,有怨,有怒,有疲惫,最后都在一口深喘的气中泄去,归于平静。
她的手重新搭上桌面纸张,翻来翻去,又拿笔,背对着两个人,说,“我工作还没做完,你们都先回去休息吧。”
闻人辛夷不动,抱着臂站在她身侧,正对着苏芷怡,脸上情绪不明。
垂下的手紧攥成拳头,指甲掐进肉里,痛得没有知觉,复又松开,苏芷怡就这么站在原地,一反常态地平静,忽然开口,说,
“你瘦了好多,”
“阿雅。”
段舒雅低着头,长发垂下,遮住侧脸,看不清表情。
闻人辛夷面露嘲讽,嗤她一声,
“才发现吗?早干什么去了?”
“闻人,”
段舒雅握着笔,闭眼开口道,
“你先走好不好。”
闻人辛夷一脸不成器地看她,质问,“伤你心的烂人,你到底要在她身上浪费多少时间和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