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奉例银的庄头"
"三月克扣炭火的管事"
我喉咙一紧,深感自己这个做嫡女的不负责任,躲来这荒郊野外自顾自谈起了恋爱,这三个月,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吃穿用度,晌银奉例,都乱做了一团,虽偶有听多儿旁敲侧击提过一嘴,但我佯装没听见,只当是惠姨娘自作孽,还侥幸地想着就这么乱下去,看到时候额娘回来如何交代。
是我太自私了。
哭着跪下,将头伏在额娘膝上。
“是女儿太自私了。额娘——这大半年,额娘您受苦了——”
不过是三十岁出头的人,今年往返的操劳却仿佛让她老了十岁。
“额娘——是女儿不孝——”
额娘将我扶起,低声劝慰:“不碍事的,萩儿,你额娘啊,就是个操劳的命。只要看着你,看着你们都好,额娘就安心了。”
说话间,额娘的目光却似穿过袅袅水雾,钉在容若襟前那枚松花石纽扣上。
容若被这么一看,本来立于身侧的他,也郑重跪了下来,朝额娘行了大礼:
“萩儿这段时间确实辛苦操劳,都是后辈的不是,萩儿在此一日,后辈定好生照料,绝不让千金受委屈。”
我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一幕,突然感觉自己离这两个人好近,又好远,仿佛自己突然抽身出来,是那个旁观的第三者。
额娘听罢容若此言,似满意似的合目,微微仰起头,慢悠悠地说:
“萩儿是我一手带大的,自小没受过半点委屈。吃穿用度从来都捡最好的来,要说是比皇城里的格格,也毫不逊色。她从小也是被人伺候惯了的,院儿里使着的婆子就有十来个,这如今——”
说着睁眼儿瞟了瞟这三人呆着都有些局促的厅堂。
“这段时间,让萩儿受委屈了,晚辈实属于心不忍。”
“嗯——你的伤势,现在养的如何了?”
“回禀——呃——承蒙萩儿精心照料,已痊愈。”
他一个“回禀”冒出来,我不禁噗嗤笑了出来。看着眼前高大俊朗男子满脸赤红羞赧不已,我心下一软,不禁上前一步将他扶起。
谁知还未等容若站稳,额娘已撂下茶盏,盏底与檀木案几相击的声响惊飞了梁间燕。
二人都心下一怔。
话声依旧柔柔的,但其中又带着些不容反驳的坚决和权威:
“这么多时日,我们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听闻你去年已过了乡试,可是也该会试了?”
“额娘——” 我想打住话头,有些害羞,不知半年未见的额娘为何突然提起这头话来,竟像个查户口的。
果然天下妈妈是一家,无论哪朝哪代。
“是,回大娘子话,在下今朝十九,本是今年腊月就要参加会试了。”
“哦?这么说,现下,倒是不打算考了?”
容若沉默了一阵子,仿佛被老师抓到逃课的学生,低着头舔了舔嘴唇。
“今年,今年变相颇多,便,便已写信告知家父,往后延,延——”
额娘打断容若话头:
“咱们大清科考不是一年一办的,若这次延后,便是三年,三年之后,你要二十二了,对吗?”
容若没有接话。
“今日,我不论是作为佟佳氏的主母,还是作为与你纳兰家交好的长辈,都不允许这件事发生。”
"而且,我要你考取进士及第。"
额娘抽出发间累丝金凤簪,在木案上划出深深沟壑,“去年前你在国子监作的《雨霖铃》,我看过了,可比这簪子尖利多了。若是如今因为我这女儿毁了你前程——”
簪头镶嵌的东珠滚落在地,恰停在容若膝前。
我跟容若同时惊诧地抬起头,容若此刻已羞得耳根儿都泛了红,赧然道:
“请大娘子明断!我断没有觉得是萩儿耽误了我今年赶考。在书信里,我也是回给家父说自己身子没康复好,还得再养养,才能提得精神全力苦学。”
我恭敬地站起来,朝额娘拜了一拜:“额娘,我甚至都不知道容若哥哥的决定——我若是知道他要延期考学,我也定是不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