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此章为番外
腊月初八的雪光透过茜纱窗,将慈宁宫偏殿暖阁映成剔透的冰窟。觉罗氏扶着鎏金鹤首杖踏入殿门时,孝庄正用银剪子绞断一株绿萼梅的枯枝。
"给夫人看茶。"
孝庄的护甲划过青花缠枝莲盏,盏底沉着两枚暹罗进贡的胖大海。
"纳兰大人咳血的旧疾,今年冬天可好些了?"
"劳老祖宗记挂。"
觉罗氏接过茶盏,腕间的翡翠佛珠一滞,她望着茶汤里浮沉的药材,想起三日前卢兴旺递进纳兰府的拜帖。
“容若的伤可也好些了?他怎的如此不小心?八旗子弟自小骑射,怎的都快弱冠的年纪了,出去骑射一番还能将自己伤成这样?”
觉罗氏的护甲掐进掌心,笑了笑,道:
“多亏太医院制的玉露膏,如今连疤都淡了。"
这话七分真三分假,箭伤早愈是真,但那些夜半从京郊送来的染血帕子,每张都浸着农家粗茶的苦涩。
“感怀皇恩浩荡,给批了这么久的假,犬子现已实在难耐,立誓要尽快回到岗位弥补过失。”
“说的哪的话,伤了病了就该好好养着才是,佟佳家那个,听说今夏也是乘车出游遇了盗贼,差点伤及性命,也在府里躺了三个月,今年也就没让她来陪我礼佛。”
枝叶修剪整齐,孝庄的银剪子由一旁苏嘛快快接下,没看见觉罗氏眼底闪现的一丝慌乱。
"还有几日便要会试,容若近日苦读,连他阿玛都难得见上一面。"
孝庄沉吟片刻,忽然掀开密折匣,内里躺着的并非奏章,而是卢雨婵手抄的《金刚经》,纸角还粘着德寿寺的雪松针。
“我们老姐妹也多年未见了,来,你看看这——“
觉罗氏认出那字迹与前几日门房送来的书信如出一辙,两人日日通信不断,作为大娘子不爽在心里,但也看在眼中。除了伤害自己儿子身体和打搅他的神智,不知道那小妮子还有什么作用?
拿到经文,更看清经文中夹着的雪松针——正是渌水亭上月请了钱重新栽种的雪松吧?容若为移栽此树,动用了明珠的漕运令牌。
这大概是佟佳妤萩的笔迹。她自小练的是张即之的楷书,在她小的时候觉罗氏还握着她的手一起写过《佛教遗经》。
觉罗氏心下一惊,孝庄如何已经知道容若和佟佳家的事了?明明瞒的这么好,夏天容若在乡下养病三月,自己一颗心都要碎了,都不敢去探病,生怕大张旗鼓有什么风声传到皇家耳朵里而被忌惮。
现在孝庄给自己看这个做什么?
觉罗氏心下一沉,不知如何接话,脑中快速思考判断座上孝庄神色,到底是要赐婚给两个孩子,还是警告两家不要走的太近?
她看不出孝庄的表情。
"哀家瞧着卢丫头倒有几分你年轻时的品格。"
见孝庄忽然将迦南香炉推向窗棂,烟气在雪光里凝成诡异的图腾。
"当年英亲王送你来侍疾,也是这般大雪天..."
鎏金自鸣钟恰在此时敲响。觉罗氏望着香炉里扭曲的烟影,思索着孝庄口中的“卢氏”是哪位?
那看来不是和佟佳家的事,觉罗氏暗自送了一口气,但又低头看去,这字迹也太像佟佳家的了,莫非两人都学的张即之,居然也都能学到十有八九的程度。
"容若房里那个侍妾,可是没了?"
孝庄的护甲突然勾起串伽南香珠,觉得今日觉罗氏有些奇怪,好像反应总是慢了半拍的样子。到底是老了。
“回老祖宗话,本来就是个伺候着的,两年前就休了,容若的意思,这几年还是安心科考,专心政事。”
"孩子们年轻,总贪玩些——等开了春,哀家让皇帝给容若在翰林院谋个闲职..."
孝庄指尖的绿萼梅突然折断,花汁染红了《金刚经》上的"无我相"。觉罗氏盯着那抹猩红,恍见去岁容若胸口的刀伤——太医说再偏半寸便是心脉,而那个佟佳氏竟敢带着她金尊玉贵的独子躲进农家草庐。
觉罗氏拢在袖中的手骤然收紧。‘谋个闲职——‘
这句话万死也不敢成真啊,但她最知自己儿子——上个月对账,看着渌水亭重新装修花了一万两白银,若真把佟佳氏娶进门,怕是要学那司马相如带着卓文君夜奔,届时纳兰氏百年基业——
觉罗氏不敢往下想。
暖阁外忽传来女子的啜泣。苏麻喇姑掀帘禀报:"卢小姐在雪地里跪了半个时辰,说是要给夫人献止咳膏。"
觉罗氏望向窗外,看见一抹白净小脸。
"到底是开国功臣之后,规矩做的是足的。"
孝庄招手示意进来,觉罗氏坐定看卢雨婵顶着簌簌雪花,在殿门口脱了大氅,缓缓恭敬给二位行了大礼,随着卢氏盈盈一拜,发间五凤步摇的东珠扫过地面,她看出这步摇应是宫里赐出去的东西。
卢氏在孝庄这里的分量已不言而喻。
还专门带了广东那边的止咳膏献给明珠。
觉罗氏不是傻的,今日让她相看不是没有目的,刚又问了侍妾的事,怕不是这个姑娘想做大娘子。十七八岁的模样,样子生的倒好的,跟佟佳氏差不了几分,不过看着过于乖顺了点。
倒也是好事。
谈话间知道广东卢氏是卢兴祖的嫡女,那还是旧相识了,卢兴祖最早是纳兰家的门客,因为汉人的缘故,在京任职总要有个八旗的招牌,好在卢兴祖跟明珠也投缘,政|治意见也从不相左,后来去广州还是明珠给推荐的。
觉罗氏对卢雨婵的好感不免又多了几分。
也是聊天中才得知已于五年前过世了。
卢雨婵娓娓道来,才知道是被构陷而亡。
觉罗氏对卢的可怜不免又多了几分。
卢雨婵默默给两位不断斟茶熏香,倒是个勤快的,比佟佳家那个应该好过很多,那个太机灵了,听说之前还抛头露面做生意,真是没个廉耻。
唯一就是——
觉罗氏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人嫁过来,对于纳兰家的发展估计是没什么增量的帮助价值,毕竟她阿玛已经过世,听起来叔叔也不是个能在朝堂上说上话的主,最多是个地方几品小官,最多,认识些广东那边的乡绅罢了。
但她还是把不准孝庄是否知道容若和佟佳家的事。万一是拿这件事提点她,天家有多难伺候,他们纳兰家是最知道不过的。
终究他纳兰家和佟佳家,从今日起,是不可能的了。
要业务增量还是要保全小命。
不言而喻。
“雨婵的字是极好的,小小年纪写张即之,竟有几分沧浪之劲。” 觉罗氏笑说,将《金刚经》递了回去。
“谢娘娘夸奖。”卢雨婵低头浅笑,两个娘字叠在一起快速读过,仿佛让觉罗氏听错成在喊自己娘。
觉罗氏心下已定,这二人笔记确实太像,害的自己差点会错了孝庄的意思。
待卢雨婵退下,迦南香炉第四转烟气腾起时,孝庄捻动佛珠的指尖微不可察地一滞。
"哀家记得容若最爱绿萼香。雨婵这孩子,该是正应了容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