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四年过去了,现在她们这般,跟我印象里的雌|竞到你|si|我活的宫斗剧,完全不一样?
殿外忽然传来击掌声,宫女捧着鎏金食盒鱼贯而入。赫舍里执起青玉箸敲了敲缠枝莲纹碗:
"行了,今儿就先到这儿,晚膳你们都留了吃吧,是春笋火腿煨麂子,万岁爷特意赏的,说是春笋最后一茬,再吃就要等明年了。"
晚饭结束后,大家还没有离开的意思,我捧着茶盘的手一颤,青花盖碗里的君山银针漾出涟漪,倒映着坤宁宫梁枋上那幅《群仙祝寿图》——此刻在六位宫装美人头顶,倒像是某家企业年会背景板。
赫舍里执起青玉盏抿了口冷茶:
“今晨敬事房来人了,万岁要斋戒,这几日不翻牌子,你们还不快回去了好好歇着——”
一句话说的好像被翻牌子就是上夜班一样痛苦。大家不应该都像华|妃一样眼巴巴等着‘三郎’来宠|幸么?
珠儿嗤笑一声,道:
“挺好,这几日都早点回去歇了。上个月我在老祖宗那看内务府预算,说彤史记录皇上召幸超时三次,咱们后宫按例要多拨二百两炭敬银子给敬事房——横竖万岁最近都忙着,咱也偷得浮生半日闲——”
注:“彤史”为中国古代宫中掌记宫闱起居等事的女官。负责安排宫廷中皇帝与他们的妻妾们xing|生|活的官员,每次fang事的次|数、时长都会被记录在案,还会设置罚金制度,避免专宠或皇帝操|劳过度。
我低头盯着自己服上的四合如意纹,突然看清那些繁复回环缠绕着的线条,原是张精密运转的宫廷sop系统流程图。
待大家都退下了,日头也已偏西,菱花窗外的日影斜斜切进殿内,将赫舍里鬓边的九尾凤钗折成碎金。
她从我手中接过药方时,腕间缠着的伽楠香佛珠擦过案头《钦定彤史》,露出底下压着各宫妃嫔的月事记录册——朱砂圈出的日期排得比节气还准。
“这方子里的天山雪莲,我会命人从库房取双份,今日见你怎么也是憔悴的紧,拿一份回去补补。”
在我们二人之间,她从不自称本宫。
聊了会别的,我沉吟一刻:
“姐姐,有一句话,萩儿今日看的实在不解,还想问问姐姐解惑——”
“娘娘们如今这般和睦,倒与我——四年前看到的很是不同——”
差点嘴一哆嗦说成‘跟前世看电视剧里演的不一样’。
赫舍里指尖抚过药笺上"莬丝子三钱"的字样,忽然轻笑。唇瓣动了动,她扭身去匣里抽出一卷泛黄佛经,封面赫然写着《往生咒》:"活不过周岁的孩子,如今宫里超度的婆子倒是一直有事做的——"
我盯着经卷里夹着的红纸,上头密密麻麻列着近三年夭折的皇子名讳:承祜、承庆、承瑞、长生...墨迹叠着墨迹,像叠罗汉的婴|灵。
说完,赫舍里突然掀开炕桌锦袱,露出底下钉着各宫绿头牌的木板——玄烨二字被朱砂圈在正中,围着密密麻麻的侍寝记录:
"这档子本不应该给未出阁的姑娘看的,但萩儿既然问了,姐姐想着你早晚都是要懂的——”
“你看看,上月十五到三十,万岁爷翻了六次牌子。"
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荣嫔的象牙牌。
"荣嫔这里,四次都在氤氲期"
注:氤氲期是古代对排卵期的叫法,《女科准绳》引袁了凡所说:“天地生物必有细蕴时,万物化生必有乐育之时……凡妇人一月经行一度,必有一月絪蕴之候,于一时辰间气蒸而热,昏而闷,有欲交接不可忍之状,此的候也……顺而施之则成胎。”
她吐出这个词时带着些许无奈,"剩下两次是初一和十五来我这里的定例。"
窗外一阵穿堂风吹过,惊得寝宫鎏金笼里的画眉扑棱乱撞。看我似是还存有疑惑,赫舍里从多宝格取出一卷翻旧地有些发毛了的明黄懿旨,展开竟是康熙元年孝庄太皇太后手书的《戒专宠谕》:
"先帝那会儿董鄂妃的祸患,老祖宗早拿刀刻进皇上骨头里了。"
她指着"雨露均沾"四个字,朱批晕染处隐约能见泪痕:
"前年我怀着承祜时,你也在,还记得吗,皇上有一次笑话听的开心了,曾连着三日宿在我这儿——"
说着护甲猛地刺破绢面,
"第四日乾清宫就送来太皇太后赐的《女诫》抄本。"
赫舍里端了玲姑姑给的安神汤,护甲在上面磕出清脆声响:
“凡是刚一进宫的姑娘们,都有那么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可以获得皇上专宠,可以迅速诞下龙嗣,可以让娘家安心,可以让兄弟阿玛平步青云——毕竟,即便是寻常男子间,万岁也是极出挑的郎君——”
说着,目光黯淡了下去,在鎏金博山炉腾起的沉香雾里,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祜儿:
“可是,一旦过了几年啊,就会知道,这深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我浑身发冷地望着香灰飘进错金博山炉,没有互相陷害的筹码,因为他们不需要,因着封|建礼法所谓“亲上加亲”的规矩,胎儿本来就不够健康,相比正常胎儿来说更容易滑胎,即便生下来了,也有很大概率活不到成年。
原来深宫的女人们,不过是看透了龙床上没有真心人,龙椅边,容不下痴情种。
赫舍里执起青玉戒尺敲了敲放在案边的《钦定彤史》:
“妹妹儿时可是念过私塾没有?”
正主儿时的记忆在我脑袋里几乎为零。见我摇了摇头,她笑道:
"那你可见过国子监的监生们晨读?"
提到国子监,我不免又想到容若,心跳漏了一拍,见她忽然将戒尺横在案上,尺身刻着的"正心诚意"四字正对着东墙悬挂的《后妃训诫图》:
"这些学子每月策论考校时争得面红耳赤,散学后却能共饮一壶梨花白——这便是应该在皇后治理下运转的六宫。"
我顺着她鎏金护甲指的方向望去,是刚才荣嫔与惠妃联名呈给赫舍里的文书,打开一看,是《侍寝轮值改良疏》。
"钮祜禄妹妹上月提议的'积分换休沐',我倒觉得甚好。”
她指尖划过‘连续侍寝三次可换避宠令牌’的字样,忽然轻笑:
"就像翰林院的老学究们攒年假似的。"
缠枝莲纹茶盏被推到我面前,澄黄茶汤里浮着朵干茉莉:
"妹妹刚才也看了,珠儿妹妹负责核算各宫冰敬炭例,荣嫔专司孕期调度——前朝六部怎么运转,这六宫便怎么转。"
“既如此和谐,那姐姐又为何急于此?”
我眼睛看向她摊开来的生子方。既然六宫亲亲热热一家姐妹,还要攒积分换休息,看样子大家都是不想上这个班的。
寝殿外有一树丁香,此刻正扑簌簌扑在万字纹窗纱上,赫舍里笑着点了点我的额头:
“果然是没上过私塾的——”
忽然从袖中取出枚和田玉私印:
"这是我十四岁入主中宫那年,太皇太后赐的。"
印纽雕着交颈鸳鸯,底款却是冰冷的"克娴内则",
"你当那些私塾同窗都不想争状元?平日一起听讲互相请教,也不耽误考试中互相竞争不是?不过是明白学政大人早划好了甲乙丙等的名额。"
她将印鉴按在《彤史》某页,朱砂顿时洇透纸背——正是玄烨近日批注的"皇后宜静养"。
"江宁织造的曹寅,你该认得的——他去年督造的云锦,比内务府还要多出三成,这才坐稳了二品织造使的位置。不然你以为,他今年都在江南呆着是去休沐?不过是更要坐稳这个位置罢了——"
染着丹蔻的指甲戳向自己平坦的小腹:
"本宫协理六宫五年,抵不过荣嫔连怀三胎得的赏赐。"
荣嫔都连怀三个了?我心下震惊,已算不清爽到底活了几个薨了多少。
"前日乾清宫送来新制的《诞育考成则例》。"
她冷笑着抚摸着送子方:
"祖宗规制,中宫若三年无嗣,位份将酌情降等——"
鎏金护甲划过最后的四个字,在檀木案上刮出深痕,
"太医院说本宫这胎若再来不了,今年选秀就要添两位副后。"
说着,手指轻轻抚上我虎口处疤痕。
“你呀你呀,到底要在选秀前这么来一下,让我说你聪明,还是说你傻?”
那日当我退出坤宁宫时,夜晚的霾还未散尽。我看见小宫女捧着碎瓷片匆匆而过,青花碎片上残留的"百子千孙"纹样,在暮霭沉沉下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