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的拉萨河泛着钢青色,扎西熟练将测绘箱捆上买来的牦牛背上时,牛皮被铁角划出一道白痕。
“早同汉姑娘说了,我们要在大雪封山前赶到错那。我妹子还在家等我们,早放了鹰信回去,说我们十月底能到家——”
他在前面走着,用匕首削着挡路的荆棘条,许是怕自己妹妹等急了,流露出些许不满。
“再说,你这些铁家伙,当真能测出菩萨画的山河?”
我跨坐在紫骝马上瞪他:
“我们一路进藏你又不是没见过,一路不都这么测过来了?你现在反倒开始质疑我——”
“不是我质疑你,汉姑娘。这山南边你是没来过,我自小生长于此,知道这里当地民众对于神明的敬仰,早已超过了自己生命。”
说着,他似担心地叹了口气:
“如今像我们这般,又是钻孔又是凿刻,也就是那群漠北人粗放些,不计较,这边,怕是行不通啊——”
我不以为然的撇撇嘴,不过在石头上凿个孔,在地上放两枚硫磺弹定位,又不破坏当地植被,不破坏生态系统,怎的就会被误解?
望着南边云缝里突然冒头的冈仁波齐峰,雪线上的山脊刺得我睁不开眼——
不知为何,自告别酒坊从拉萨南下开始,夜里总能梦见赫舍里,梦见的是我们失去祜儿的那一夜。
所以纵然扎西一直劝我直接一路向南赶往错那,等开春后再行测绘之事,但我心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惴惴不安,硬是决定从拉萨出发就一边赶路一边测绘。
因为凌冬将至,天气条件恶劣很多,一定会不如来年春暖花开慢慢回来测绘来的精确。但凡事有舍有得,已经离京五个月,书信不通,不知道自己那方子换了人是否管用,也不知赫舍里现在孕育上没有。
经历了坤宁宫那次的众妃田野观察,我在理解了这个幼子多早夭的时代后,也深深担心起赫舍里的身体来。
暖冬的第一阵风掠过河滩,吹散我绑在玛尼堆上的五色测绳。扎西弯腰捡绳时,指节被经幡划伤,他啧啧皱眉道:
“看,连法器都在拦你。”
一路走来基本已经适应了高原反应,但在桑耶寺附近添加补给时,我终于见识到之前南怀仁口中宗|教|禁|忌|的具象化。
也是那时才看懂,扎西每每在我凿刻测绘钉时站在我身边露出的复杂情绪。
藏南地区并不是我原构思的大片草场和山峦,也会时不时路过烟火气很足的村落,并不是起初我以为的荒无人烟。
等我在岗巴古山口打下最后一根测绘钉时,铜钉突然迸出火星。山风卷着经幡呼啦啦扑向铁桩,把系在上面的五色测绳绞成乱麻。
我蹲在地上,只远远瞧见一个当地少年,大抵是刚放牧归来,见到火星四溅的场景愣了一瞬,之后扔下羊鞭,敲响怀里的法螺,呜咽声惊动了整片河谷。
还没等我和扎西反应过来,转瞬间,二十几个康巴汉子从坡下村落策马冲上来围住测绘点,马蹄扬起的尘土蒙住了经纬仪的铜镜。
“大伙快看啊!汉地人的铁器!刺进明妃的锁骨了!”
汉子们在马上叫嚣着,然后不顾扎西急急的解释,将我俩提溜上马带回了村落。
我被拽在康巴汉子的马背上,遥遥看见毛毛瞪着大眼睛。第一次在一匹马的脸上看到了迷茫的表情。它身边散落着我一路上用命保护的仪器箱。
被反拧着手臂推进村落首领家中,老牧民站在窗边,指着山壁上嶙峋的雪痕——在藏民起哄声中一字一句道:
“你们可知,那可是金刚亥母化身的山体!?”
扎西慌忙用氆氇盖住手中测绘图纸,却挡不住人群里爆发的怒吼:
“村长别跟他们费口舌!把这个玷污神脉的妖女赶出雪山!”
然后将我二人连同所有仪器统统丢进了马棚。
我在棚里急的团团转。
“你再去跟村长说一下呢?这测绘一事,之于他们一定是利大于弊呀!我懂他们不了解这事的原理,没见过,所以以为是妖术,但——”
扎西坐在草垛里取暖,听到我这么说摇摇头,叹了口气打断我:
“没用的——老人们都说,东侧山谷是明妃的耳坠——”
他叼着一根干草,将干的牦牛粪类起来摆成堆:
“凡人测不得。”
等村民散尽后,扎西趁着没人,赶紧将测绘仪器收拢到箱子里,又给一起被绑来的毛毛添了草料,紫骝马不耐烦地踢踏了两下,勉强吃了。
“早跟你说了,该等来年开春的,等他们都赶着牦牛去了春牧场,这里没人了,一切都好说——”
他汉姑娘也不叫了,看来是真的有点生气。
“不过我刚听着那康巴汉子的意思,是要将咱赶出藏地?怎的又把我们丢来马棚?没有直接赶了出去?”
“草场这样大,他们怎知将我们赶出这个村落,我们就不会再去别的地方继行测绘之事?他们要给我们实行最严厉的驱逐仪式,得让山神看到。”
“何为让山神看到?难不成,是要将我们献祭?”
我声音中明显带着颤音。
扎西沉吟了一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