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父皇病重,忽然从天而降一个哥哥,他才发现,原来父亲也不仅仅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也会和颜悦色,也会耐心夸赞。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姜业冷笑,“杨度不就去找你了么,对你监管是不是也没之前那么严苛?他到底还是起疑了。”
话已至此,赵行德想起几个月前,杨度莫名其妙的登门后,朝上弹劾魏王府的折子确实少了许多。
此刻经舅父提点,他才恍然大悟,难怪杨度闲聊总围绕着他在宫里的日子打转。可惜,他们兄弟两人属于相看两相厌,彼此能不碰面就不碰面。哪怕在內苑住了八年,他对异母兄长还是知之甚少。
“可是,假的终归是假的,怎么取信官员?”赵行德是年纪小,但不傻,一时无法接受舅舅这种异想天开的计策。
“你生的晚,不知道其中缘由。”姜业清清喉咙,缓缓道来:“你父亲和孙皇后的亲事,在当年也是一波三折,轰动的很,中间还闹出过私奔丑闻。只是碍于皇家颜面,你姑奶奶才把消息压下去。慢慢的没人提及,你们年轻人才不晓得。但是京里老一辈人,心里都清楚的很,只是嘴上不说而已。这次血统疑云放出去,先不管真假,在他们心中已经信了一半。”
“再说,不需要他们全部信,疑心一起,世人又爱道听途说,谣言就像滚雪球一样,会越滚越大。当事人死的就剩一个江恕,这人性格古怪,自命不凡,肯定不会主动跳出来坏事。更何况,他与赵行知决裂,消失两年多,搞不好已经醉死在哪个角落了。”
“再不济,这回杨度不上当,我还有后招。”
“什么?”赵行德惊叹,忽然是否多年以来对舅父多有误会?只觉得姑奶奶可能年老糊涂,低估了她弟弟的能力。
“这就要靠德儿你了,早日成亲生子。”姜业拍拍外甥肩头,以示鼓励。
“舅舅。他果然......不,他一定会绝嗣的。”赵行德很快跟上姜业的思路,“难怪你叫我亲近韩立。”
“德儿聪慧!赵行知蠢笨,把韩家小姐拖到如今年岁,我不信韩立心中没有怨言。如今正好你也长大,正好,正好。”姜业一脸欣慰赞扬外甥。杨度老贼一生为国,可这国无后继,他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姜业与赵行德二人越聊越笃定,只觉得双重保险的计划无限可击。
殊不知,站在门外的护卫中,有人在内心狠狠嘲笑:两个傻子!
巧了,在皇城里,有人跟他想法一致。
“恩师,陛下身世之谜,私下传的沸沸扬扬,要不要压一压?”询问者是京兆尹张学龄,他对面坐着的美髯公,一缕长须黑白交错,被梳的整整齐齐,垂在胸前,随着呼吸规律的起起伏伏。正是一国之相,把持朝政十余年的中书令杨度。
只见他年逾花甲,双目依然精光毕露。正淡定的提笔挥毫,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急得旁边的张学龄抓耳挠腮,洛川城里人心惶惶,万一生乱,他这个府尹难辞其咎。
“不用压,我们那位陛下不是还有闲心,在行宫安享岁月么?”杨度自认宦海沉浮四十年,一路走来,跟他比耐性,小皇帝还是嫩了些。
“可是,可是时日一长,动摇国本就不妙了。”
“我有数。”杨度放下这句话,就挥手让他退下。张学龄知他说一不二的性格,只得蒙头往外走去。
一边往大门口走,一边还在心中盘算恩师的心思:自打端阳节后,恩师的态度就奇怪得很。是真的信了陛下身世不正吗?君臣十年,恩师为陛下劳心劳力,视为亲子一样教导,可谓鞠躬尽瘁。所以不应该啊,突然这么冷淡,难道是碍于先帝金口玉言,老师不好驳斥?
“哎呦”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撞到一人。
“张学龄,梦游呢?”被撞之人,居然没生气,反而调侃他。
“肖大人。对不住。”见是熟人,张学龄松了一口气,笑着拱手道歉,原来已经走到廷尉府附近。
原先的廷尉,如今的左拾遗肖文坚笑呵呵的抬手示意他转往右侧的松柏园。
这是要详谈?
对了,面前这人曾经也是顾命大臣,且与恩师共职多年,是不是可以给自己解惑呢?
想到这里,张学龄不由得加快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