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登不上舞台,没有再排练……”
“依然是朋友。”林辜月弯了眼睛,整张脸亮起来,“很多事情想要改变起来可难了,我始终相信,人与人之间不是线与线的交汇,只剩下一个脆弱易断的点。而是面与面。大家有那么多不同,却又共享着这么一大片交汇的、值得珍惜的阴影。”
她划开双臂,虚空地画了一个很大的圆:“所以,没有那么容易一拍而散。”
“但是时洇和宣阳,他们……”
林辜月戳了戳隔壁的肩膀:“别看他们现在正冷战,但时洇要是真不喜欢谁,根本不会浪费任何情绪,连冷战都不会有的。他们两个一定会和好的。”
盛放悄悄松劲,被自己的多虑傻笑了,问:“那你呢?”
“我?”
“如果登不上舞台……”
林辜月比着手指,说:“一点点遗憾,但只有一点点。”她放下手,捻着裙边,“也不是遗憾登不上舞台,而是遗憾好像有些重要的事情我没弄明白。如果这出戏没结尾,没准那些事情也会永远变成悬念。”
盛放问:“比如呢?”
林辜月含含糊糊道:“比如我应该要为爱丽丝创作出真正的结局,绝不是现在这个,但我写不出来。除了迎合现实,真的没有别的路了吗?我不知道。”她望了一眼任朝暮,再看着盛放,“还比如……”
盛放察觉到她的目光走向,问:“比如他?”
“嗯,我总有感觉,那些药和零食就是他买的。但是很奇怪,他为什么要买呢?他不是……”林辜月把音量放得极低,“不喜欢时洇吗?为什么装模作样?”
盛放彻底笑开了,忍不住摸摸林辜月的头。
林辜月一撇嘴:“但无所谓了,那些说不明白的事并不需要我知晓。我只要弄明白我自己就好了。”
盛放沉吟,问:“你也有说不明白的事情?”
林辜月说:“本来有的,现在没有了。”
盛放回忆起什么,恍然大悟,歪歪头:“你能确定你想全了吗?”
林辜月斩钉截铁:“当然。”
“那么,在你看来,任朝暮是真的在装模作样吗?”
“……是吗?是吧?虽然有几个瞬间,我在想他可能是一个善良的好人。”
“所以你也没有办法确认啊。同一枚骰子可是有六面呢。”盛放也戳戳林辜月的肩膀,“别人就算了,关于你自己的那些,没准可以再保留一下答案。”
林辜月抬头瞧着屋檐,若有所思:“保留答案,意味着原本的答案并没有错,只是它不是唯一的?”
盛放应道:“嗯。你说的,人和人之间的是一片阴影,有无数的集合。”
林辜月面有动容,低下脸,眸光一闪。
盛放继续说:“举个例子,为什么每个《梧桐树庄园》的读者都希望故事的最后,佩妮可以和凯斯威尔生活在一起?”
“……家人,因为他们是家人。”
林辜月对这个回答尤为谨慎,斟酌片刻才说出口。
“对。”盛放像特地是等她说出这个词一样,带着鼓励的意味轻轻点头,“除了家人呢。”
“而且还是战友。”
“……”盛放失笑,重振旗鼓,“佩妮和庄园里的许多人都是家人和战友,但为什么只和凯斯威尔爬上树看日落?”
“这个风景在书里的剧情有特殊的意义,对佩妮来说是特别的。”
“所以说明——”
“凯斯威尔对佩妮来说也是特别的,和别人不一样。”
“为什么?”
“……因为是家人和战友……”
林辜月把自己绕得宕机,一瞬空茫。
盛放没催她,只是轻轻抚过她的马尾:“不止。”
声音轻柔地落下来,悄然触动了胸腔里某个隐秘的按扭,林辜月也不由自主地摸摸后脑勺,手指经过的地方,翘起了碎发。
不止是好朋友,不止是家人。
空气略有烫意,她在心底重复地念了一遍盛放的话。
同一枚骰子有六面。
门哐当一声响,向秋澄风风火火地跑出来:“我们的话剧上不了学校舞台了。”接着冲时洇比了两个大拇指,“你骂得好啊!云江一中真是一群大傻——”
“猪!”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了过来,林辜月意识到自己喊了什么已经晚了。她的脸红成一片,睫毛扑闪,捂住半张脸。
叶限看着她,走过来,稍稍俯身,笑道:“骂得好。”
不知为何,林辜月觉得自己的脸更红了。
向秋澄一伸胳膊,搭在林辜月的肩膀上,很赞许地看看她,又看看大家,问:“我也清楚他们不会改变主意,只是再来问个明白,还以为你们都知道一定会是这个结果呢,怎么全都跟来了?”
林辜月嗡声道:“至少你不会是一个人走回去。”
向秋澄立刻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脸贴上去,在林辜月的肩头蹭了两下:“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会让我们的话剧有舞台的。”
高宇溪犹豫:“恐怕学校那边很难再沟通。”
“难道一定得在一中吗?这天下的舞台那么多。”
向秋澄一扬裙摆,插着腰站定。
“我非要这个故事实现。”
林辜月远远地看着向秋澄的蓝色的背影起伏,像鱼群在海里疾游。
她脑中一闪,思绪像水面拂开浮藻,骤然清澈。
那一刻她真想找到笔。
爱丽丝不走迷宫。爱丽丝要把墙撞破。
放学回家,妈妈出门和昝阿姨、沈阿姨聚会,爷爷说身体不舒服想睡觉,林辜月一个人匆匆地吃完饭,把在课上偷偷写的剧本重新读了两遍,精简了一些句子。
她不甚满意,皱眉,走回客厅,打开冰箱门,打算倒杯冰茶冷静。
霎时间,林辜月的视线定住了。
厕所门前的吸水毯上,斜斜地躺着一条干瘪皱缩的老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