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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三月兔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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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初步判断,爷爷可能是突发心梗。

林辜月之前没坐过救护车。和电影里不一样,她根本没空握紧担架上的老人的手,肚子里也打不起抒情的草稿。僵在一旁,不敢动,脑海里念了一堆神仙名字,却谁都没召唤来,反倒冒出个荒唐的念头:要是自己太碍事,医生会不会就不尽力抢救了。

她甚至没有勇气多看爷爷的脸——石灰岩般,陈茶的颜色,一层叠一层,不知道是加嵌了垢,还是褪得斑驳不匀。她突然意识到,爷爷原来很老了,已经老到随时可能会死掉。更不敢去握爷爷的手,她的皮肤太新,太薄,承担不起任何重量。

妈妈赶到,第一句话就是让她回家。

“老人生病,未出嫁的姑娘不能守着。阴气重,会招鬼,老人的魂就被提前勾走了。”

然后妈妈面对着墙,跪下,手里攥着一张红符,嘴里念念有词,全是林辜月听不懂的方言。

林辜月在中考前夕为自己烧香,只会问菩萨明天早餐吃鸡蛋饼还是紫菜饼,但那一刻,她选择依附这种意味不明的力量,嘴唇煞白地跑出医院,仿佛稍迟疑一步,黑白无常就会现身。生与死全因她而起,全是她的错。

到家,沈阿姨和沈叔叔都在。沈叔叔下厨房煮馄饨,沈阿姨一直拉着她说话。

林辜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满满地吃了一碗,回房间做英文阅读,有篇文章讲一个挪威人出海钓鱼,她读得津津有味,甚至笑了。

凌晨或清晨,分不清具体是什么时间,沈阿姨和沈叔叔敲门,说:“爷爷安全了,辜月去睡吧,白天请个假。”

她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妈妈问:“你今晚在家做了什么?”

数学多少题,阅读多少题,写作多少题,有没有归纳和记错题。林辜月一一回答。

妈妈说:“没有浪费时间,多好,爷爷会很欣慰的。别想多,不会有事的。”

然后挂断电话。

林辜月流下眼泪,在沈阿姨的怀里。

她照常去学校,趴在课桌上睡到中午放学。整个上午,云江的雾都浓得像牛奶蒸沸,天色憋着,不肯松口。她醒来后,才好似赌气累了,下了点微雨,嘘地一声软下来。

妈妈发来:“爷爷转普通病房了。你好好学习,安心上课。现在爸爸和姑婆在照顾,妈妈也回去休息了。”

林辜月咬着筷子,回:“好。”

消息发出去,她清醒了一点,盘子里的饺子吃了一半,剩下的推给时洇,站起来就走,也不说话。

时洇猜到她要去哪,在身后道:“路上小心。”

林辜月跑到食堂门口,碰到外食回来的盛放和宣阳,一人手里握着一根冰棍,他们问:“怎么走这么急?”

她说:“翘午休。”

盛放点点头,宣阳说:“那我帮你点到。”

林辜月笑了笑。 救护车的轮胎把她拖回解放前的文明,可她的朋友们不说废话,不问理由,相信她去哪儿都是理所当然,做什么都天经地义。

她终于可以无忌地,活回二十一世纪。

奔跑到车站,车恰好驶来,她跳上去,浑身的口袋摸了一遍,没现金,公交卡在书包里,书包在教室桌肚里。一中附近打车难度太随机,下辆公车不知道又要多久,这趟不能下。

她咬紧牙,站在那儿进退维谷。

突然,一条手臂从肩侧伸过来,“滴”地一声,刷了卡。

“备用公交卡派上用场了。”

熟悉的声音落在耳边。

她没回头,知道是叶限。

林辜月拎着一小篮鲜花,看了眼在塑料椅上仰面小憩的爸爸,走进病房。

花篮是叶限在医院门口买的,他说他就不进去了,但是小时候受过林爷爷的照顾,就当作是心意,没什么用,但摆着看看应该也挺让人心情愉悦的。

叶限想事情总像在描边,精致无缺,滴水不漏。

病房里只有两个病人,另一床也是七八十岁的老人。

姑婆坐在床沿,用小刀削水果。她是爷爷小十二岁的妹妹。虽然两家人都早早搬进城里,但渐行渐远,不常来往。这些年有时差似的,没有一同回过老家。林辜月上次见到姑婆并打了招呼可能还是在幼儿园。要不是姑婆和爷爷实在长得像,她也不会一眼认出。

姑婆眯着眼看林辜月,似是觉得眼熟,但又无法确认是谁。

逃了午休偷偷跑来,自然不能被认出,免得妈妈知道。她搬了张凳子,坐在更靠近另一床病人的地方,硬着头皮,和面前不知是护工还是病人家属的阿姨说了一句:“阿姨好,我来看我爷爷了。”

每次和陌生人讲话都是一场试胆大会,更何况撒谎。林辜月很忐忑,手也不会放了,干脆梳了一遍头发。

阿姨大概想她是隔壁床的,随口夸了一句:“姑娘真乖,孝顺。”

姑婆半信半疑,但也没再多瞧。

林辜月从来没有见过死人,只听方晓琪后来提过,方爷爷的器官都碎掉了,但是躯体很完整,因为化了妆,穿上精心选的寿服,遗容比活着的时候年轻。

她望着爷爷,仍觉得他老得不可思议。

因此以一种奇异的角度,更加确信他没有离开。

她坐了很久,渐渐发起呆来,想起秀珠女士说:“你爷爷是一个连喝汤都没声没响的人,这点上你很像他。他更过分,到哪里都像在做客,没人有办法和他熟起来。”

爷爷混不进社会,不合群,不懂规,也从没当过称职的丈夫和父亲。不管是宏观微观,广义狭义,他都称不上是一个有用的人。

但岁月会过筛一个人在家庭中的分量,当林辜月出生,爷爷需要负的责任已经不多了。只剩下每天早上热一下孙女要喝的牛奶,在她关禁闭和挨打的时候偷偷探望,偶尔买棒棒糖哄哄。

鸡毛蒜皮的慈爱,微薄的恩惠,列举起来,竟然很拿得出手。

好在,林辜月也是时光中最无用的林辜月,于是爷爷变成了一个最尽责的爷爷。

护士来确认爷爷的身体状况,和姑婆说现在稳定了。林辜月安心许多,挑着姑婆去厕所的时候,把花篮搁在窗台旁,悄悄地走。

外头,爸爸仍在睡。只有真正的家人,才这样肆无忌惮。

林辜月昨晚有委屈,但没有真心怪妈妈说那番话,赶她走。她太明白了,妈妈终归不是爷爷的女儿,那个当下,只能照着所有农村媳妇的模板行事,把该做的都做了,哪怕面对着墙,心底里同样是在问菩萨一会儿要吃什么夜宵,也必须有祈祷的模样。

真心不论,下跪这个姿态,在族亲场合里最得体,也最不被诟病。

姑婆也走出门,林辜月下意识赶紧要逃。姑婆一把拉住她,塑料袋里装着一个削好的梨。

“回学校啦?这个路上吃。”

“我……”

“偷偷跑出来的吧,我不会和你爸你妈说。哥说你和秀珠姐姐长得像,果真像,完全是她年轻时候的样子。”

姑婆方言和普通话参半地讲,林辜月差不多听懂。

原来一开始就被认出来了。

她窘迫得很,迟来地问好:“姑婆好。”

姑婆又说:“真的像。”

叶限连医院大门都没进,站在车站站牌旁,顶着烈日干等。她一到,车再次刚好开过来。

在票口,林辜月转过脸,对上叶限的眼睛。他掏出两张卡,依次刷过。公车的门关上,空调冷气包裹,热气却没有完全散去,迎面的不是太阳,是叶限。

车厢空旷,他们坐到最后一排。

林辜月看到叶限的头发略微潮湿,心无旁骛,倒是记得自己带了便携面纸,抽出一张,摊开了,抬起手,点着他的额头的汗。

她问:“你是猜到发生了什么吗,就追来了。”

叶限顺从地低下头配合她:“没有,我看见你跑得着急。”

林辜月笑:“常常觉得你做事很周到,偶尔又觉得你蛮急性子的,没道理,也没逻辑。小心一点啦,这样特别容易被人卖了。”

叶限几乎阖上了眼,眼皮上浅浅的青色血管隐约可见。估计被晒得有点脱力,发着懒,没解释,只从鼻间逸出一声轻哼。

她半打趣道:“但幸好你也只跟着我乱跑。”

叶限沉默。

林辜月的目光下移,从他的眉毛描摹到鼻梁,再到嘴。一僵,讪讪地收回手,手指发麻,结结巴巴地找补道:“毕、毕竟……我干不出什么坏事来。”

“所以是个值得坚持的好主意。”

叶限说得平淡温和,却像在许诺什么。

司机在前方骂声震天,大中午的非高峰期,都没什么人,竟然也堵车,到底哪里又追尾了啊,这群人到底会不会开车啊,这么短的路要开到什么时候去。

林辜月心想,她运气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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