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安静的走廊里,隔着玻璃窗,陆平躺坐在病床上和大福说着什么。他们朝宋岑如的方向看了一眼,被看的人正盯着地板砖有些发怔。
身旁就是诊室,医生拿着X光片在说病情,霍北偶尔问几句话,听不清,这里来来往往都是病患和家属,有些嘈杂。
事发太突然,宋岑如也不知道怎么就稀里糊涂的就跟来了。
时间往前拨一个小时,他跟着两人一起打车回大杂院,有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守在陆平身边,而老太太跌在院子里,一时之间没法起身。
后来知道,那是大福的婶婶帮着照看了会儿,霍北迅速给陆平喂了药,宋岑如匆匆一瞥,看见瓶子上写着“速效救心丸”。
他反应很快,第一时间拨通急救电话,罗圈胡同又窄又拐,宋岑如等在胡同口接车,帮着把担架床运进去,再等回神已经坐在医院走廊了。
他的手有些抖,在白炽灯下非常明显,尽管清明开始京城已经在逐渐升温了,此刻指尖依旧冰凉到发麻。
“吓着了?”霍北在门框敲了两下,拿着一堆资料顺势坐到旁边。
眼睫轻颤,宋岑如的目光终于从地板上收回来,转向他,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话。
霍北的胳膊抵着他的肩,大概怕小孩儿真吓坏了,玩笑道:“胆儿这么小。”
喉间滚了滚,宋岑如低声开口:“那是一条人命,是个人都会害怕,”座位有限,他和霍北挨得挺近,“你不也怕么,胳膊都是冰的。”
霍北僵了一下,叹声微不可查,他没有否认,移开视线后说:“老太太没事了,得亏送的及时,再晚十分钟就真没了。”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就这人能说的毫无顾忌,宋岑如皱起眉,小心地问:“姥姥怎么了?”
“老毛病,心脏不好,还有杂七杂八一堆小问题。”霍北说,“前几天连着下雨,关节疼得厉害,熬了好几宿,白天又睡太多,血没供上来。”
“老毛病?”宋岑如问得也不奇怪,毕竟和陆平的初次见面就被她的河东狮吼吓一跳,抄苕帚的身法异常迅猛,怎么瞧都不像是重病在身的人。
霍北道:“年轻的时候太能折腾,退役后没日没夜照顾爹妈,给自己干垮了。”这些都是听老太太自己说的,他被收养的时候,素未谋面的太姥太爷早投胎去了,“不过以前医生说过,也有可能是家族史遗传。”
宋岑如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喃出一句:“那你......”
“想的美。”霍北说,“我跟她没血缘。”
“......”对方说的太轻松,宋岑如不知道该先震惊家庭关系还是这幅混账态度。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某些事一旦被揭开,未被解答的困惑就有了答案。卖金是因为缺钱,他突然觉得刚才自己因为一支钢笔跟霍北置气的事很幼稚,到底是主动不上学还是被迫,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宋岑如道:“你把笔卖了吧。”
“不卖。”霍北道。
“有需要为什么不卖,和身体比起来东西才值几个钱。”宋岑如说。
霍北侧过身,“你不都说了送出去的东西任由处置,我的处置就是‘不卖’,”他懒声笑道,“卖消息一样挣钱,不至于穷到揭不开锅。”
宋岑如一直以为他之前是在胡诌,“你真靠这个挣......”
话未说完,兜里手机响了。
走廊人多声杂,霍北带着他来到医院楼梯间,宋岑如一时没注意,摁了免提。
“路上出什么事了吗?”华叔说。
出来的时间确实久了些,刚才事发匆忙,忘了告知,宋岑如切回听筒,说:“我在医院。”
“医院?!”华叔惊叫出来。
音量键大概是忘了调,宋岑如耳膜剧震,拿远了手机,内容轻而易举的回荡在安静的楼梯间。
“怎么在医院的啦!”华叔吓到破音,“在、在在在哪家?你怎么会在医院去啦!受伤了?还是不舒服?”
一连串的问题机关枪似的不留气口,声音还大,霍北挑起眉梢听了个全乎。
宋岑如等耳朵恢复些,赶忙道:“不是我,”他看向霍北,没找好称呼,“是一个老奶奶,我没事。”
“噢......噢噢,”华叔舒出一口气,“这是出什么事了呀!需要我去接吗?”
“具体之后再说吧。”宋岑如这趟开小差耗时不短,谢珏布置的任务还等着完成,他报了个地址,挂掉电话。
霍北在一旁揶揄:“这么紧张,你爸挺称职。”
宋岑如收起手机,纠正道:“不是我爸。”他垂下眸子,“是管家。”
霍北从他的神情里,非常精准的捕捉到一丝微妙,不过他分寸得当的未做探究,转而摸出手机,“咱俩加个联系方式?”
这种邀请通常象征着一段关系即将产生实质性连接,宋岑如看了他一眼,迟迟没有动作。
“不想加?”霍北也不意外,毕竟少爷么,多少有点高傲,自己这种行为怎么看都像是在套近乎,他利落地揣回手机,“那算了。”
两人回了病房,华叔开车过来还得一段时间,宋岑如被陆平拉到床边说话,霍北和大福靠在窗边也不搭茬,就看着。
“岑如啊,多亏你咯。”陆平握着他的手拍了拍,“护士都跟我说,要不是你反应快,那担架一时半会压根儿进不来。”
宋岑如摇摇头,“您没事就好。”
陆平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大福又是个不会聊天的,这会儿正缺人说话。她带着宋岑如唠家常,精神头恢复的很快。
“在京城待的还习惯吧?”陆平嗓音还是粗的,但捏着嗓子说话,与平日判若两人。
宋岑如道:“天气太干,刚开始不太习惯,现在好一些。”
陆平道:“噢,你南方来的肯定得花段时间适应。新学校怎么样,还顺利吗?”
一床之隔,大福侧头小声道:“好家伙,咱姥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夹过。”
霍北:“贵宾待遇。”
“顺利的,同学都很好。”宋岑如说。
哪种顺利?被人用篮球砸的顺利?
霍北瞥过一眼,深表怀疑。
陆平道:“咱们这片什么都好,就是城西的小流氓总来惹事,他们喜欢欺生,上次找你就是看你年纪小,你以后回家多注意一点。”
宋岑如道:“没关系姥姥,这两天挺安全的。”
“欸,不能大意。”陆平指了指窗户边两个,“那几个跟他们不一样,心思坏,动起手来没个轻重,闹进过好几次公安局。你还是跟家里说一声,实在不行让父母接送也行。”
宋岑如像是顿了一下,“他们有点忙。”
大福突然插嘴:“不是听说你还有个管家么。”
“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其实更多是因为不想华叔开着车到学校招摇。
大福想不出管家的职务能有哪些,电视剧里演的都挺闲的,他道:“做什么,日理万机?你们家到底干嘛的啊。”
陆平朝那头“啧”了声,忒没礼貌。
“就,小生意。”
生意场上宋家都算低调的,宋岑如在外基本不提家中业务,虽然从房子车子的排场看起来没什么说服力。
陆平又问了几句,说的累了想喝水,伸手拿水杯,碰掉了邻床搁在桌上的橘子。
霍北刚抬脚,宋岑如先他一步,水杯递给陆平,又弯腰去捡橘子。
今天放假没穿校服,穿了件领口略浅的素色卫衣,再起身,他颈间的竹子翡翠便露在外面,又水又透,衬得人更矜贵。
“我操!”大福扯住霍北,用口型无声道,“玻璃种!少说八十万!”
在知道那支笔的价格以后,霍北听到这个竟也没太惊讶,他上前伺候陆平喝水,徒留大福在原地震撼。
一刻钟后,华叔的车到了,宋岑如接了电话下楼,陆平委派霍北帮忙送送人。
医院门口,霍北拉住宋岑如,将一袋子香烛纸钱递过去,“转眼就溜,你东西不拿了?”
医院里忌讳见这些东西,方才一直被他藏着,少爷倒是忘得干净。
“谢谢。”宋岑如急着回去背书,匆匆道了谢。
华叔靠边停了车,远远瞧见两人,心下有些讶异。
刚跑没几步,身后的霍北又叫他,回过头,对方高声喊道:“今天谢了!”
宋岑如摆摆手,算作道别。
车门一关,封闭空间里弥漫出淡淡的消毒水味,大概是在医院里沾上的,宋岑如降下一半车窗,坐得笔直。
“刚刚那个是新朋友?”华叔打了个转向灯,朝后视镜看一眼。
他挑了个折衷的措辞,少爷的社交圈很广,却不密,通常以学校为中心,或者生意场上某某老董的小辈亲属。
刚才那孩子看着比他大两三岁,气质却不像学生。
宋岑如不知道如何定义,“也......不算。”
他简单交代了下今天的意外和大杂院认识的前因后果,当然,其中润色了许多不可说的危险经历。
“哦,有点印象。”华叔说,“街道办介绍过,罗圈胡同的陆老太太以前是当兵的,那就是他外孙?叫什么?”
宋岑如:“霍北。”
“噢,霍......霍北?!”华叔突然想起邻里间的八卦,攥紧方向盘,“是、是之间说带头打架那个吗?”
宋岑如哽住,把这茬给忘了。
因为家业的关系,他常社交,却极少交友,一是总在搬家,没有建立过真正长久牢固的关系,二是管得严,家里不让接触“不明不白”的人。
“误传。”他堂而皇之的庇护,“陆姥姥当兵的,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华叔想了下,稍微放下心来,“也是,部队里的人都一身正气。”
就算打架,也得看因为什么......不对,怎么开始给他找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