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岑如晃晃脑袋,把窗户又开大了些。
清明节当日,两人去了趟寺庙,做完一整套烧纸祈福的流程,回程时,华叔收到一条宋文景归家的消息。他没告诉宋岑如,到底是怕小少爷再失望。
假期一过,重回课堂的首要任务就是月考。
李博文大概忙着复习,难得没有作妖,日子太平下来,宋岑如便偶尔想起陆平的身体状况。
虽说两边根本就搭不上关系,但他感觉得到大杂院的人都不坏。
考试周结束,学校批了半日假,宋岑如中午十二点下了学,回家刚放书包就听见外头的动静。
宋文景穿着一身驼色大衣跨进垂花门,她容貌姣好,气质卓绝,如果不是面带倦色,瞧着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谢珏西装笔挺的走在她身后,儒雅得像个大学教授。
两人进了内厅,宋岑如眼睛一亮,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抬起胳膊就要迎上去,而宋文景却径直略过他,走到角落处的灵龛前,取了三支香。
宋岑如嘴角笑容一僵,脚步就这么定在了原地,慢慢地,把手收了回来。
谢珏不曾察觉异常,脱了外套,走到宋文景身旁点香。
等父母做完一切,宋岑如才重新换上一副笑容打了声招呼,“妈,爸。”
宋文景转过身来,拍拍他的肩,力度不重,“还习惯吗?”
宋岑如道:“比先前好一些。”
站在一旁的谢珏上下打量一番,“是不是长高了?”
“是!再过段时间小少爷都快赶上我了。”华叔刚放完行李箱,满面笑容的进来,经过宋岑如的时候,悄声说了句,“怕你多想就没说,留个惊喜。”
宋岑如摸了摸耳朵,有些忸怩的没说话。
老宅重新翻修过的装潢很好,只是夫妻俩忙于工作一直没看。
宋岑如带着父母浅浅逛完一圈,回到内厅没坐多会儿,宋文景便问:“上回布置的作业做的怎么样了?”
宋岑如立刻起身,“我去拿。”
前后没歇上半小时,这就要盯着功课检查,对着自己狠,对着孩子也狠。
华叔十分有眼色的端着盘子过来,忙道:“哎呀,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吃完饭再看吧?”
*
医生说了,把作息调整规律,少动怒,午睡后休息半小时,起床做点简单舒缓的运动,切忌再熬夜。
陆平这两天没去公园,拿着太极剑在院子里舞弄。
她摆了个平沙落雁式,“上回聊天我就瞧出来了,这孩子独立得很,平时也就一个人在家,上下学也一个人,你没事跟人多联系联系,别让他落单。”
霍北在厨房择菜,朝院子里看一眼,说:“你还操上这心了。”
陆平:“我乐意。”
霍北清理完菜渣,码放整齐,随手抄了个马扎凳坐墙角闭眼晒太阳,懒散道:“刚我去买药的时候,看他爸妈好像回来了。”
“哦,挺好。”陆平换了个姿势,又说,“那跟你们带他玩也不冲突。”
“人那什么家庭,跟我玩儿个屁。”霍北说。
“什么家庭也是个孩子。”陆平说,“你像他那么大的时候一天没人玩就上蹿下跳,岑如多懂事。”
霍北随口道:“懂事不好么。”
“懂事的都把苦往肚子里咽,”陆平由衷道,“你以为都跟你似的?”
霍北睁开一只眼,“我怎么?”
陆平一剑拍过来,“你没心没肺!”
“得,甭跟您跟前儿碍眼了。”霍北起身撤凳。
陆平放下动作,“你去哪儿?”
霍北朝自己房间走,“回屋琢磨带少爷上哪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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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回来总归是件好事,偌大的四合院比平日增添许多人气。
谢珏是个内敛的性子,常埋在工作间里研究古董,处理公司业务时平心静气,下属若出了差错,也是先解决问题,再解决情绪,宋岑如大抵随他。
与之相反的是宋文景,行事向来雷厉风行,平日不显,发起脾气来整栋院子都得震三震。她奔波惯了,会议从早开到晚,一家人围坐吃饭时也闲不下来。
“阿竹,周末一起去趟安缦。”宋文景给他夹了一筷鱼腩,肉质白嫩,挂着鲜浓的白汁。
宋岑如的筷子停顿半秒,就着米饭送入口中,没怎么咀嚼便咽下去,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
从前他是很爱吃鱼的,只是有些事发生后就变了。
他咽完,低低应了一声。
父母带他出席的通常都是以社交为目的商宴,跟在一旁察言观色就是他的功课。
生意人的战场从来都是绵里藏针,每句话都藏着巨大信息量,要是对方抛出问题,就得细细斟酌着回答。
宋岑如不喜欢,却不知不觉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在外说话做事尽量留三分余地。
谢珏叫来华叔,将宴会事宜吩咐下去,饭后又给宋岑如捋了两个小时的宾客名单。不是非得社交,但谁是谁,什么背景什么产业,都得知晓。
既要赴宴,那手头的任务都得提前完成,宋岑如把自己关在房里整两日做完作业,头昏脑胀的有些失神。
日落时分,院外依旧热闹,侧耳一听就知道是大杂院那伙人的嬉骂声。
看样子,陆姥姥应当是好些了吧?
赴宴当日,宋岑如难得偷懒多睡了会儿,中午起床后洗了个澡,换上华叔提前备好的礼服。
织金云锦的料子,青梅色,上绣团云仙鹤纹。他不喜欢张扬的打扮,即使礼服也只定做低调的款。
这件金丝掺得细,藏在织料里头,乍一看并不华丽,走起路来却步曳生光。
宋岑如和母亲站在门口,等着谢珏开车出来。
渐渐地,巷子另一侧有交错的脚步和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零零散散听不真切。日头刚刚过午,应当是胡同最安静的时候。
再等声音靠近,宋岑如便听出来了,他一个转身,恰好与斜对面的一伙人对上视线。
准确的说,是霍北的眼睛。
暮春的日光并不刺眼,阳晖下,宋岑如仪态极好,站在澄澈的金光里,像渡了一层玲珑雾。
今天周末,霍北是带着人来履行任务的,老太太说带人家玩儿,那就玩儿呗。
可眼下时机不巧,少爷要出门,还是盛装打扮的出门。
能答应和他们出去吗?不能吧?
他们隔着一线被墙影劈开的结界,从头到尾透露着浓浓的违和感。简而言之就俩字儿——不搭。
李东东刹住脚步,抠着脑袋说:“老大,你确定少爷想跟我们玩?”
说得挺委婉的,但意思都能听明白。
一来,他们连宋岑如的联系方式都没有,连邀请都显得像一场蓄意巴结。二来,外在对比实在太明显,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凭什么跟他们玩?
霍北懒散靠在墙根暗处,南北有风,吹得他穿磨毛了的牛仔裤飘絮。
院墙一侧的车库栅门上移,在日色中投下斜影,那一道道条纹落在宋岑如身上,他定定地伫立在那儿,虽承着满身的光,却像只被关在笼中的鹤。
宋文景顺着目光看去,问道:“认识?”
宋岑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在想霍北要去哪。
在他犹豫的这几秒里,母亲的眼里逐渐带上了审视的意味。
宋岑如收回视线,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足够冷淡,“见过。”
宋文景点点头,替他整理衣襟,语气沉冷:“是街坊邻居的话,平时遇见打个招呼就行,但少跟他们走在一起。”
宋岑如垂眸不做声。
她在提醒自己注意分寸,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不该过多接触这些,要把心思放在更有用的东西上面。
宋文景继续道:“生活和生意一样,不是不让你交朋友,只是择优交往。”
那什么算优?
宋岑如没问,其实他明白母亲的意思,宋文景不是肤浅之人,她不光指家世背景,还有很多不可预测的东西。
气氛肉眼可见变得微妙,对面的动作、眼色、神态,无一不透露着对大杂院一伙人的疏远。
车辆从霍北一行人面前开过,后座上,宋岑如坐得端正。
他怕宋文景再针对交友法则做教育,甚至是惩罚,眼眸只能不偏不倚地落在正前方。
几人的视线盯着豪车远去,再各自散开。
“啧......跟谁拿腔拿调呢,”虎子说,“牛个屁。”
大福干笑两声,想起医院那天,少爷好像没这么冷淡啊。
李东东摸了根烟叼上,“老大,非得找他玩儿吗?”
车子开远了,霍北倒是平静无波,掉头往反方向迈步,“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