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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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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和书房同侧,窗户开到拦腰处,院外古树势如参天,恰好白日观花,夜里赏月。

眼下往外探,只见模糊不清的树影在风里掀浪,当中出现一点光,照亮霍北的侧脸,他举起手机晃了晃。

宋岑如怔了七八秒,确认不是幻觉,压低嗓音,“你不怕摔吗!”

这树少说也有二十米,藤根虬结,枝叶茂盛,这人就大剌剌靠在枝干上,扶都不扶一下。

霍北放横手机,蓝底白字飘过去,字里行间傲气满满:鸟摔了我都摔不了。

宋岑如紧张地左顾右盼,这屏闪能亮瞎眼睛,院里还有人没歇下,他怕被捉个正着,快速挥手,“你下来!”

屏幕熄灭,宋岑如盯着一刻不敢放松,几个眨眼间,黑影敏捷跃下,撑着院墙轻松一跳,卸力空翻,落地无声。

霍北走到跟前,余光里是宋岑如的卧房布置,墙边字画书籍,架上珠玉古董,陈设清雅干净,又处处透着贵气。

挨了顿家长的骂,被打岔的思绪又翻上来,宋岑如记起他跟人干仗去了,注意到鼻梁的伤,已经凝固成血痂。

“杨立辉打的?”宋岑如问。

那蠢出生天的王八犊子能有这本事?

霍北心中不屑,正要否认,宋岑如伸出食指,不知抱着好奇还是别的什么心思,在伤痕边缘碰了碰,又说:“痛吗?”

指尖微凉,动作蜻蜓点水,宋岑如用沉浓如墨的眸子注视他,让原本毫无知觉的伤泛起热来,连带话也卡嗓子眼儿。

“啊。”心绪混乱着,霍北将错就错,胡话张口就来,“他打的,疼。”

宋岑如也怕疼,小时候哪儿蹭破皮都能蜇他半宿,以己度人,他收回手,“你等下。”

转身径直走向房门,刚碰上把手便想起禁令,掉头进了浴室,从洗漱台边柜里拿出医用急救包,又回窗边。

霍北的视线在他和房门之间扫过两个来回,敏锐察觉到什么。

宋岑如用棉球蘸双氧水,示意他靠近,对方眉梢轻抬,“少爷亲自动手?”

“那你自己弄。”

“哎。”霍北立刻收回泼劲儿,赖赖唧唧,“我看不着么,您请。”

宋岑如觑他,手持镊子,用棉球沾洗伤口,“把嘴闭上。”省的犯贱,还省的药水淌嘴里。

见好就收,霍北难得安静了会儿,目光里只剩倾身靠近的宋岑如。月光下的人是融融朦胧的,墨眸盛满清晖,软唇抿出细褶,从耳际到脖颈之间露出大片细白,肌肤薄得能窥见纤韧的青脉。

少爷动作轻得很,还细致,处理伤口的模样极为认真,霍北赏得专心致志。

他凭空臆想,读书写字的宋岑如应该也是这般气质,端方执笔,凝眉细看,气质静敛得像棵玉竹。

“这个防水,但是得换。”宋岑如抚平创可贴,拿出剩下半联,“都给你吧。”

霍北顺手揣兜里,厚着脸皮也不说谢,直接问起方才心中猜测:“你出不去房间?”

宋岑如收了东西,神情平淡,“禁闭两周。”

“因为我?胖子可跟我说了。”霍北言下之意,别随便糊弄人。

宋岑如听懂意思也不想承认,他把缘由往别处扯,“是我太贪玩。”

“你,贪玩儿?”霍北扫过屋内陈设,从整齐满当的书架到桌案高摞的作业本,他下巴一扬,“备考清北都不用看这么多书,你才初中,还要怎么学?”

标准不同,对于家里的严苛要求,宋岑如从不愤懑,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出成绩,按照祖辈的催促,宋文景一日不的安宁。

谢珏倒是硬气,但遇上亲爹不能明着叫板。而宋岑如要是能早些帮忙分担,至少可以先堵上爷爷的嘴。

就是不知道剥开这层继承人的身份,他还能是谁?

宋岑如任由思绪往深处飘,今天的确被伤了心,触到某些微妙的情绪,缺个发泄口。

“你妈骂你,所以不开心?”霍北又叫他,这张脸蛋儿无恨有怨,眉宇间露出委屈,“还是心里藏事儿了?”

宋岑如敛了心神,在倾诉与否的边缘摇摆,“没藏。”

没藏能是这表情,霍北先前就觉得奇怪,这豪门少爷身上缺了少年人的鲜活,偶尔几次还是把对方惹急才显露一二,大部分时候比庙里方丈还老成。

他院墙都翻了,不差这点儿冒犯,往窗边一靠,敲敲木框,“说说呗,我忘性大,乌七八糟的事,进了耳朵存不住一个晚上。”

宋岑如的指尖也在窗框上滑楞,小声道:“就是,心里有点不平衡。”他尽量表现的云淡风轻,“如果你有个哥哥,性格讨喜,天赋也高,还是被寄予厚望的继承人......结果为了哄弟弟开心,意外去世,作为家人你会怎么想?”

霍北大吃一惊:“你哥死了?!不是,你还有个哥?!”

声音过大,宋岑如一个激灵反手上去捂嘴,没收住力,蹭到受伤的鼻梁,这回是真疼得霍北闷哼一声。

他赶忙松了力气,却没挪开,探头确认四下无人才收手。也不怪霍北这般反应,乍一听是有些惊撼,但这人的关注似乎不在重点上。

关于8号院家具体是做什么的,胡同众说纷纭,唯独霍北不好奇,他觉得宋岑如有趣,只是因为这个人本身。可刚才那番话是直接灌进脑子,信息量多到让霍北消化了好一会儿。

再抬眼,面前这张脸是愧疚的,忧沉的,偏偏装作冷静。

继承人死了,所以这个担子落到宋岑如头上,不得不接。他也不管什么婉不婉转,脱口道:“能怎么想,你都说是意外,跟你有什么关系。”

宋岑如笃定道:“因为我才出的意外。”

霍北反问:“怎么就因为你了?”

宋岑如很小声说:“我跟他闹了矛盾,为了哄我开心他去江边捞鱼,结果落了水......我拉不住人。”

全家都知道,宋溟如对这个弟弟百依百顺。于是亲族怪他惹祸,骂他狭隘,甚至有旁系说他心生嫉妒,刻意唆使。

是他的错吗?不是他的错吗?

时间一长,宋岑如早在千万遍的质问中分不清,讲不明了。

霍北听得一股无名火,不避讳道:“所以呢,赖你没救人?还是赖你没跟他一块儿跳下去?”他忍了忍,想起对方来去无踪的父母,藏不住剩下半句,一并说了,“难道最该负责的不是监护人?”

宋岑如轻轻摇头,“我爸妈很自责,也没说过一句我的不是。”

要真是这样不至于郁郁寡欢,霍北点出根结,“你觉得他们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责怪你?”

反正对方说过时效一晚,这无人知晓的秘密就当作一次阅后即焚,宋岑如缓缓道:“是我不小心听见了,他们说‘如果不是因为阿竹,他不会死’。”

霍北一愣,这话听起来轻飘飘,但落在事情发生的那刻,对于一个半大孩子来说,就是被轻视,被抛弃,被盖上“你有错”的烙印。

为什么宋岑如总拘着?因为继只有套着继承人的壳子才会被父母看见,他现在算是明白了,可心里不痛快。

干嘛呀,就该撒泼打滚的年龄,凹什么冷静释然,李东东在这年纪连个屁都憋不住。

他摊开掌心,平行伸到宋岑如跟前,煞有介事道:“集中精神,盯着它。”

“干什么。”

“别问,直接做。”

宋岑如眨巴眼,“然后呢。”

霍北:“上面有东西吗。”

“这是什么玄学吗。”

“是物理。”

“没有。”

霍北收起手,“嗯,的确没有。”

“......”宋岑如还在等,等了一分钟,对面就揣着兜和他对视,直到压不住嘴角,他怒了,“神经!”

霍北啧啧叹道:“本来就不存在的错,执着它可不就是神经。”

宋岑如怔住,转瞬意识到这是他的答案,纠结那些东西本来就没意义。

霍北又说:“摸摸兜。”

宋岑如下意识照做,指尖触到一堆硬实的条状物,掏出来,口袋边缘滑出几枚“咚咚”掉在地上,而手心里是满到捧不下的奶糖。

“什么时候放的?”他转念便明白,“刚才我盯你手心那会儿?”

这糖本来想着拿来哄小孩儿开心的,不是被家长骂了么,但霍北现在觉得寒碜了,这么大一桩心事,大白兔顶个屁用。可他又转念一想,嘴里甜点儿总比苦着好。

宋岑如直直注视着他,霍北偏过脸,挨不住似的。这双眼比墨玉珠子还亮,是嫌弃这糖不上台面?

不嫌弃。宋岑如喜欢这捧糖,也喜欢满到溢出的分量感,很踏实,踏实到突然生出困意,他掩嘴打了个呵欠。

“困了睡,本来就不痛快,别到第二天眼睛下面再挂俩黑圈儿。”霍北活动活动快站麻的腿,“我走了啊。”

宋岑如道:“回大杂院吗。”

“上班啊少爷,我翘班来的。”霍北找好位置准备助跑,又想起什么,转身向他确认,“你......得关两周?”

宋岑如还记得母亲的警告,他道:“这段时间别来找我。”又怕被误会似的,“不是讨厌你的意思。”

“我知道。”霍北嘴角露出笑来,“不过,真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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