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禁闭而已,不就是出不了房间,在一堆书山文海里打转么,宋岑如从鼻子里“嗯”了声。
“那行,不来。”霍北干巴脆的应了,翻墙跃树,消失在夜色中。
说不来就真不来?
有人不想承认小心思,埋头苦读,屋内钟摆敲过第十响,往窗外望的次数却比钟声多。直到窗外飞进来一枚小纸团,宋岑如没抬头,嘴角偷偷上扬了一点点。
接着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谁也没提明天还来不来,但只要到时间,总会有身影在树上晃悠,也总会有人提前开窗。
接近入伏,气温陡然高升,这天霍北难得没活计,等着那群数字老板打款就行。
立在墙角的紫竹落了浮灰,他拿了锯子,长腿一跨踩住板凳,直接在院子里干起活来。
陆平往嘴里扒了两口疙瘩汤,问:“你这绝世好棍不要了?”
“当啷”一声,竹子一分为二,霍北拿下嘴里叼的铅笔,做了记号,拣着粗细最适当,最直溜的一段下锯。
切完,他才说:“您甭管。”
“哟,还我甭管。”陆平和弄两下碗底,“是管不着,每天晚上溜出去都不知道干嘛去了。”
她数落完,不得劲儿,拉着别人家的小孩开始对比:“你什么时候能像宋岑如那么乖?”
霍北再次落锯,碎屑扬在空气里,洇出竹子的清香,他道:“那您是痴心妄想。”
“怎么就痴心妄想了?”宋岑如拿着书,手指落在书页某一行。
“这些内容你都记下来了,而且每天就跟着听了一小时的课,吸收速度不慢。”
小孩儿夸他,霍老大心里美,脸上臭,“我就一初中文凭,还指着以后当大老板?”
“怎么不行。”宋岑如语气认真,“你商业头脑不比我差。”
霍北看着他烁烁生辉的眼睛,四肢百骸像被裹在温风里,态度还是吊儿郎当,“抬举喽,我还是适合游手好闲。”
说罢,他移开眼,在挂着卷轴的墙面停留。
看不懂书法门道,反正漂亮、牛逼就完事儿了,更让他感兴趣的是落款,“‘怀竹’又是什么?”
宋岑如随着视线转头,又瞥回来,“号称,你理解成......笔名就行。”
“和阿竹有什么关系?”霍北俯身看他,扫过颈间玉坠,通透的好似一柱泉,衬得主人也像一捏就沁水。
宋岑如将书卷成筒敲他胳膊,“偷懒不想另取的关系。”
门外传来叩声,华叔的声音突然出现:“阿竹,我进来了?”
宋岑如一个激灵,书卷飞进霍北怀里,他一把将人摁下去,食指抵唇,“嘘。”
门被推开,他快速转身,后背紧贴窗框,先发制人:“怎么了华叔。”
“怎么站那儿了?窗户开还这么大。”华叔上前两步,“这两天蚊子多,别被咬了。”
宋岑如抬手拦人,“您、您站那儿就行!”华叔被吓得一抖,停在原地。他飞速酝酿说辞,“我......透透风,空调太闷,一会儿就关上。”
蚊子确实多,少爷一掌给他推到墙根儿底下,挨着景观盆栽,飞虫树杈糊了一脸。
霍北原地蹲候,百无聊赖地翻了会儿书,一仰头,正好看见宋岑如的后脑勺。挺圆,还睡翘一小撮头发,大手在膝盖上磨蹭两下,他努力克制住想给人顺毛的冲动。
“他们下周要回总部,得走好一段时间呢,你爸外出考察的时间也定了,下个月直接从申城出发。要不......你找个时间去和他们告别?”
隔着一段距离,华叔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但清晰地传进霍北耳里。
他看不见宋岑如的表情,也想象不出来,过一会儿才听见对方说了句“好的。”
霍北觉得宋岑如情绪有点低落,短短两个字,竟然需要花十几秒来包装语气。
接着又是落锁声,霍北听脚步走远才站起来,宋岑如没转身,他便往窗框上一撑,探身靠近。
“你干什么。”宋岑如侧头。
确认你哭没哭。
这话出口估计得挨顿打,霍北更正腹稿:“后天我出趟门,回来给你带桂花酪。”
“还没到桂花的季节......”宋岑如暗暗抠手心,知道他又在哄小孩儿。
“哎,你吃不吃吧。”
“吃。”
翌日,霍北起了个大早,放弃跑步,坐马扎上给竹子抛光。
从清晨一直干到快中午,聚精会神的,连陆平出门锻炼的动静都没听见。
竹子约莫不到四寸,竹身被磨的平滑细腻,摸不出丁点儿刺挠。顶端钻孔,装完五金配件,只差个装饰,他吹掉浮屑,转身进了北屋搁进抽屉。
外头响起敲门声,以为是邻居上门,霍北撩帘出去,眉头一蹙,瞧见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您找谁?”他问。
来人打量他,目光拿捏的刚好,算不上冒犯,但审视的意味十足。
“找霍北。”女人手里提着三四个礼物袋,“你好,我是宋文景,宋岑如的妈妈。”
......
来访前后不过十分钟,宋文景自称来这儿为了和邻居打个招呼,礼物带的恰到好处,高档,不贵重,叫人找不到推拒理由。她和霍北不尴不尬的聊邻里之间常有的问候,其他只字未提。
霍北确认宋文景不知道自己翻墙的事儿,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对方真正的来意就变得更加耐人寻味。
毕竟,椅子没坐,茶水没动,倒是在院里转了一圈。直到临走,她在门口站定,然后说:我知道我们家宋岑如跟你玩得好,但他正是需要用功的阶段,没那么多时间,希望你不要介意。
在他看来,这番造访与警告无异,只是宋文景教养出身都好,无论什么话从她嘴里一过,再难听也能让人挑不出错来。
霍北常在外混迹,卖消息做生意哪能不懂这套人情做法,留下几分余地,话里意思却是,“这样的”和“那样的”孩子之间怎么相处?他该有个自觉。
宋文景最后看他一眼,走了。
陡然间,霍北突然明白那天下午,穿着一身金丝云锦的宋岑如为什么不搭理人,不是瞧不起,是不能。
陆平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霍北大马金刀坐在阴凉下,手肘撑膝盖,手里编细绳,她扯嗓嚷嚷:“都快一礼拜了还鼓捣呢。”
霍北头也不抬,瞅两眼手机教程,继续摆弄,“慢工出细活。”
“送谁的啊这是?”陆平问。
霍北:“自个儿弄着玩儿。”
陆平用太极剑拍打两下,“谁问你那破玩意儿!”指着墙边的袋子,“我说这个。”
霍北瞥眼,“宋岑如他妈,送您的。”
里头装的都是常见补品,但牌子硬。陆平心念一转,咂么出味儿,快步走到霍北跟前,急切道:“你是不是把宋岑如教坏,人家长上门来了?”
霍北的重点从来都很清奇,“您觉得他能学坏?”
“甭跟我嘴贫。”陆平用剑鞘磕他膝盖,她在部队里待了几十年,是个直爽利落的暴脾气,却也懂这些人情弯弯绕。
宋岑如和李东东那帮孩子不一样,家里肯定看得紧,家长突然这么来一趟,肯定是觉得有什么不合适。
她能理解,可心里还是生出几丝不痛快,凭什么呀?霍北是野了些,咱家落魄些,但心地比玻璃都干净透亮!
陆平搡他肩膀,“你、你你明天买点东西给人送回去。”
“干什么,礼尚往来?”霍北道,“人能收么。”
“这是态度问题!”陆平发了火,“别省得到时候又有人在背后说,你听没听见!”
“听见了听见了!”
话听见了,意思也懂,霍北能按老太太的要求做,可他心里不认这套规则。
人情世故那套东西,无非就是什么身份该有什么自觉,可这些条条框框又是谁定?怎么就得按照这些规定行事?他不认,他最大的自觉就是人最重要,只要咱俩待一块儿都舒服,其他都不是问题。
赶早买完东西,又抓大福陪他去了趟古玩市场,大半天耗在里面,出来后兜里多了枚平安扣。
正等红绿灯,大福问他,“霍哥,什么时候对这个感兴趣了?”
霍北答非所问:“我什么时候对这个不感兴趣了。”
大福点点头,自己就把理由给圆上,“也是,这玩意儿说不定也有生意门道。”反正在他们心里,老大做什么肯定都有道理。
回程顺道去了趟糕点铺子买桂花酪,左右手占满,刚走到8号院侧门就听见什么动静。
两人驻足,确认是从院里传出来的,像玻璃瓷器碎了一地,夹杂着女人的歇斯底里的骂喊,震得鸟雀齐飞。
“……少爷和家里人吵架了?我二大爷发飙也这动静,”大福看向霍北,吞咽口水,“哥,还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