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岑如失眠了。
空调徐徐送凉,额前头发丝儿打晃,他就这么睁着眼看。觉得自己挺没出息,再过一个多月就该十五了,这一跟熟悉的人分开就不舒坦的毛病竟还没改掉。
睡不着的时候就喜欢瞎想,大脑不受控,哪怕找事干思维也能飘到九霄云外。他跑过全国各地,每到一处新地方最先感受到的就是房子——很大,很空,填不满似的。
从小一个人待惯了,也待不惯,宋溟如放假的时候还能和他说说话,开学又不见踪迹,至于父母更不用说,哥哥在的时候,他就是个“捎带”。
宋岑如翻了个身,冲天花板发愣,他想,被全世界抛弃是不是就这种感觉?
伸手摸了摸肚子,又往上移,好像有点胃疼。
打开小夜灯,起身烧水,他的禁闭期还没结束,所以一些常用生活电器直接搁在房里。宋岑如蹲在水壶旁边继续发愣,直到开关弹起,他从空白中回神,倒了水摊凉。
喝完两口,外头突然响起声音,宋岑如猛地转头,窗户玻璃又震动了一下。他悄声过去,小心拉开窗帘,霍北就坐在院墙上,抛两下小石子儿,还要再扔,突然发现人已经来了。
临走前,宋岑如的眼神太真切,他说不想一个人,所以霍北下午跟数字老板谈生意的时候走神了。抱着过来看一眼就走的心态爬上墙,瞥到屋里一抹昏黄。
“你......睡不着?”霍北已经跳下来了,还是一样的潇洒,一样的无形中装逼。
宋岑如傻愣站着,先往他左脸看,消肿消得差不多了。然后才想起下午当面哭过一场,当时不觉得,现在怎么想怎么丢人。
而且,他以为对方今天不会过来了,毕竟被谢珏扇了一巴掌,心里应该多少都会有点气?
“愣着干嘛,”霍北眯起眼睛,“你梦游了?”
宋岑如睁大眼,“没有,我醒着的。你怎么会过来?”他估摸都快凌晨一点了,上周他俩秘密会晤最晚也不超过十点半。
“我......”霍北破天荒地嗑巴了下,他偏开眼,说话含糊,“你不是不想一个人待着么。”
“什么?”宋岑如没听清。
不懂这扭扭捏捏的劲儿哪来的,霍北受不了自己这样,利落道:“就随便看看,没事儿我走了。”
“等等。”宋岑如拉住他,动作比脑子快,也不知道抓着人要干嘛,反正先抓就是了。
霍北回头看他。
该说点什么?
想说点什么?
窗外鼓进来一阵风,空荡的房间很快给出回应,书页哗哗翻动,窗帘扬飞,毛笔“嗒”的滚落在地。
气流掀起透明的浪花,在怂恿他打碎枷锁,对宋岑如来说,冲动是一种比较陌生的情绪,但今天不差这一回了。
“能带我出去吗?”宋岑如说。
他是个喜欢做计划的人,喜欢把所有可能握在手里的踏实感,而这次开口前他没有任何构思,甚至大脑一片空白。
“哪里都可以,今晚我不想在家。”
可当这些话真的说出来,他又异常冷静,只有微微蜷起的指尖暴露紧张。
霍北怔了怔,没想到少爷也有“叛逆”的时候,很快又笑道:“不想在家那你睡哪?我家啊?”
“好。”
在笼子里关久了的鸟雀会精神恹恹,会自暴自弃,但不会停止挣扎。宋岑如每步路都走的规规矩矩,不能偏离一毫一厘,今天他就是要踩线,要越过去。
对面一直没应声,宋岑如有些局促,“不行吗?”
霍北看着他,“你确定?”不是不欢迎宋岑如,是压根儿没想到他能答应。
李东东那几个都在大杂院睡过,冬天一起挤板床,夏天院里铺凉席,这罪少爷受得起么。不过由不得宋岑如考虑,也就这么象征性一问,他从来不给人反悔的机会。
按照老手带路的法则,霍北先翻,然后蹲在墙檐上拉宋岑如,小孩儿体能和灵活性不差,就是动作生疏,一看就是从没爬过树的文静人。
二米五的高度站在下面没感觉,而上面完全是另一个状态,宋岑如心跳还是快了些的,牢牢扶着一旁的树干,直到霍北跳下去,回身冲他招手。
这是让他跳下去?
这是让他一秒骨折吧?
“怕什么,我在呢。”霍北个子高,要伸直了胳膊,狠劲儿蹦一下就能够着墙瓦。他张开小臂,手掌又招了招,“来。”
宋岑如的处世法则之一,自己做的决定自己背,人生有遗憾,但绝对不后悔。他睁着眼酝酿几秒,瞅准了位置往下跳。
周身景物掠影而过,霍北的手先穿过胳肢窝,迅速揽住后背,将人抱了个满怀。宋岑如噌一下抬头,从脚底窜上来一股兴奋,原来仅仅从高处跃下也能刺激多巴胺。
“你还喷香水呢。”霍北鼻息间都是微苦的檀木,带点香草味儿,淡淡的,特好闻。
宋岑如松开手,“衣服熏过香。”
“真讲究啊。”霍北第无数次发出感叹,少爷的精致与普通人没法比,六神是他最后的倔强,“走吧。”
两人半夜结伴,鬼祟翻墙,轻手轻脚进了大杂院。
大杂院熄了亮,陆平早就睡下,整个胡同静得只剩虫鸣。摸进北屋,霍北开了盏床头灯,是黑色支架的那种钨丝灯,光线暖黄,和宋家的高级货比不上,但就是特别柔和,叫人安定。
宋岑如扫视一圈,拢共十来平米的空间,一张床,一个衣柜,一扇窗,一张桌子,再没其他东西。干净简单,收拾得立整又清爽,和霍北张扬的个性完全两个模样。
书桌散落几张纸,上面黑乎乎几团墨痕,宋岑如走近,借着亮看清了,写的是自己的名字。上回霍北一直让他教“宋岑如”,还教了很多其他字,结果写来写去怎么只有这三个字。
注意到他的视线,霍北迅速拉开抽屉把纸塞进去,回头道:“铺床。”
铺什么床?这里明显塞不下别的东西,目测床宽……两个人躺估计勉勉强强。
宋岑如没问,霍北已经拉开衣柜,抱了团褥子,“腾个地儿。”
“不是有床垫吗?”宋岑如贴着墙绕开。
褥子往床上一扔,抖搂两下,霍北说:“这么硬你能睡?”
宋岑如伸手摸了摸,硬得他眉心一跳,底下倒是有软垫,两个指节宽,但对他来说跟直接躺板子没什么区别。
他闭嘴了,安静等着霍北铺床,此人动作熟练得完全不输酒店客房服务。家务活吧,宋岑如也干,尽管家里有阿姨,但他会收拾自己房间,就是做得慢,尤其铺床,得来回来去倒腾好几趟。
为了不妨碍人,宋岑如又挪了一点,缩到墙角,怕蹭上灰于是往后看了眼,然后跟一只数不清脚的虫子脸对脸。
这虫子挺嚣张。
正冲着他不停挥舞触须。
还立起身上半身,像是要爬上衣服。
“啊——!”宋岑如整个跳起来,攀住霍北的肩膀。
“啊啊!”霍北被他喊得一激灵,下意识伸手一接,直接把人背起来,又猛地回头看,“啊什么!”
“虫!虫子!”宋岑如一手死死箍着他,一手往后指。
“哪儿!哪儿!”霍北背着人转了一圈,顺着方向找半天,那虫子估计也被吓得不轻,拔腿就爬,路线全乱,游得比大鲤子鱼还慌乱。
紧接着,飞快地一下,连影子都没看清,虫子已经命丧脚下。
“死了。”霍北说。
宋岑如眯缝着眼睛,挤出一条小缝偷摸看,“……真的?”
这人都有害怕的东西,比如鬼啊黑啊什么的,他最怕虫子。去过的所有地区中最不喜欢岭南,蟑螂比拇指大,全家遍地爬,每次放学路上都不敢走小道,就怕飞天蟑螂突脸。
哪能想到北方的虫子也这么恐怖。
“昂。死透了,稀碎,看看么。”
“不看。”说是不看,宋岑如还是睁眼了,然后整个后背发麻,“......这什么东西。”
“蚰蜒。”霍北走近两步,对着虫尸说,“你也是倒霉,我这一脚能给杨立辉踹吐。啧,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宋岑如小声附和:“投个好胎。”
危机解除,两人傻愣愣在房间里贴着,霍北突然反应过来,背着人掂了一下,好笑道:“你跳得挺顺腿啊。”
宋岑如惊觉不对,松了手立刻站稳,耳根微红,嘴上不服输:“你接得不也挺顺手。”
“这叫机动预判。”霍北转身继续铺床,弄完了才去清理墙角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