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了二十分钟,霍北去房间隔壁的浴室洗澡,屋里就剩下宋岑如一个,他坐在床上忐忑,眼观六路,害怕从哪再冒出来一个,直到霍室友回来,他又佯装轻松的看窗外的星星。
霍北进屋一扬下巴,那意思是让少爷睡里面。这床靠墙放的,一米五乘两米的尺寸,两个青春期男孩儿睡挤了点,主要是霍北,骨架大,怕宋岑如万一半夜栽下去,那把自己卖了都赔不起。
在别人的地盘听别人的话,宋岑如乖乖去里边儿了,两人平躺,肩挨着肩。屋里空调开了定时,霍北关上灯,拿了床尾的薄被,三分之二给少爷,剩下的搭自己腰上。
“睡觉。”他说。
“哦。”
食不言寝不语,宋岑如属于嘴上不说,心里话贼多的人。
目之所及,一切都可以成为他胡思乱想的素材。比如天花板的灯好像缺了口,像条小船。被子有股花露水味儿。临走前忘关窗,偷跑的事会不会被华叔发现......不知道过去多少分钟,可能得有半个多小时,越想越清醒,比白天还精神。
第一次离家出走哪有不躁动的,虽然就一个晚上,那也是我们阿竹少爷人生履历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再说了,他本来就认床,每次搬家好不容易熟悉了环境,过不了多久又得重新适应,唯一不变的就是父母开口第一句永远都是:还适应吧?别耽误功课。
他一直觉得前面这句是为了给后面那句铺垫的,虽说敷衍吧,但好歹他们还愿意敷衍。
宋岑如翻了个身,床板发出吱呀动静,吓得他登时动不敢动,睁眼查看霍北被吵醒没有。
这人还是平躺姿势,胸前微微起伏,鼻梁被月光勾勒出一条银白的线,山峰似的,中间有个非常微弱的凸起,要是有什么迷你小精灵在上面溜达,估计会被绊一跤。
“欣赏黄金比例呢?”霍北突然开口。
宋岑如吓得往后撤,被墙堵住退路,“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霍北仍闭着眼,“听呼吸。”行走江湖卖情报哪能没点本领,陆平咳嗽一声他都能分辨出来要先挥胳膊还是先踹屁股。
“你也没睡着吗,”宋岑如有些过意不去,“还是被我吵醒了。”
没睡着。
因为霍北在琢磨宋岑如为啥没睡着。但他就是要犯这个贱,“被你吵的。”
宋岑如小声说:“对不起。”
耳边出现一声笑,他登时明白自己被耍了。
少爷也有脾气,他提膝顶腿,准备狠狠反击。
结果反被一把摁住。
“我说了会预判。”霍北得意洋洋。
再文静也是个有胜负欲的小男孩儿,宋岑如手脚并用,各种胡乱出招。两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被子掉落在地,床板嘎吱响不停,最后以霍北单手钳制少爷一双手腕告终。
“服不服。”霍北问。
宋岑如额角出了层细汗,在月色清晖下亮晶晶的,“不服。”
霍北:“那再来。”
“不来了。”宋岑如摆正姿势,“我怕你床垮了。”
“挺贴心啊少爷。”霍北坐起身,捋了两把头发。
“干什么。”宋岑如看着他,“你不睡了?”
霍北回头道:“你睡得着吗?”
宋岑如摇摇头,打完一架他整个人都醒了。
“甭睡了,憋闷气伤肝伤肺伤脑子。”小孩儿一看就是白天的事还没消化,霍北擅自作主,“走,带你兜风。”
要叛逆就叛个大的,这种在守序边缘试探的行为让宋岑如兴奋,他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感觉比较准确,理性和感□□战,畏惧和期待共存,在内心隐秘角落荡开波澜。
上半夜还没结束,街上只剩路灯,走到大道上才零零散散飞过几辆车。
宋岑如跟在霍北后面,从他胳膊旁边冒出头来,“怎么兜?”用腿兜吗,那不是得叫压马路。
霍北笑了笑:“坐哈雷。”
“哈雷?!”宋岑如十分震惊。
霍北有哈雷?
他都没成年哪来的摩托车驾驶证。
还想再问,但霍北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他暂且按捺住好奇,一路跟着走到隔壁小街的某个门帘前。
卷闸门紧闭,霍北掏了钥匙开门,示意他在外面等。
这车库是虎子家的,面馆小三轮就停在这,哈雷也就跟着放这儿,不用交车位费。
宋岑如原地静候,没两分钟,身后有了动静。他转身,霍北坐在一辆黑色电瓶车上,长腿撑地,单手扶把,前灯“滴滴”闪两下,五彩炫光,就差播一首“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宋岑如不知道该先怀疑自己认知有误,还是怀疑霍北其实没睡醒,他围着车绕圈,“你管这叫哈雷?”
霍北拍拍车尾箱,后面贴了品牌LOGO,“‘哈哈雷’,简称哈雷。”
小风卷落叶,从两人中间刮过去,宋岑如的沉默无异于最贴切的回应。
真幽默啊这人,咋不说叫彗星呢。
霍北从兜里掏出护目镜带上,又递了个头盔给他,立直车辆,“上来吧。”
宋岑如戴好装备,跨坐上去,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挪了半天位置攥住霍北两侧的衣服。
“温馨提示,我不喜欢压速,最好抓紧一点。”霍北拧动把手,车子往前冲了两下。
惯性把宋岑如甩得往后靠,他立刻伸手环住霍北的腰。
霍北抓着他的手又往里带了带,踢起支架,“出发。”
开上大路,宋岑如才知道对方说的不压速是什么意思,即使电瓶车机能有限,霍北照样能把它开出赛车的气势。
凌晨两点半的京城是静谧的,也是躁动的,城市喧嚣掩埋在幽蓝之下,头顶的银河却格外活泼。他们披星戴月地穿过高楼,掠过大厦,车速还在加快......两人紧紧贴着,夏风吹鼓衣衫,吹乱头发,胸腔里极速跳动的回响好像比风声还大。
街灯流动成光浪,宋岑如的眼底倒映出星星点点,他欣快又紧张地滚动喉结。可能是这样的夜晚容易让人产生错觉,整座城市陷入沉睡,只有他们醒着,所以雀跃到连灵魂都在摇颤。
没有继承人,没有家规,没有不许这个、不许那个,没有等待谁的回眸,他在全速奋力向前,在把世界甩到背后。
好荒唐啊,宋岑如想。
但从见到霍北的第一面开始,生活就已经开始荒唐,仿佛筑起再高再厚的壁垒,也会被他一锤砸穿。
霍北在前面大喊:“心情不好就喊一嗓子!现在没人管你!”
“喊什么!”宋岑如又抱紧了些。
“随便!”霍北道,“你啊啊啊也行。”
搁平时宋岑如绝对干不出这傻逼事,但今天,但此刻,他的心在疯狂陷落,理智统统倒戈。
他迎风大喊:“啊——!”
霍北:“再喊!”
“啊————!”
小孩儿平时太乖,太憋,太守规矩,所以见他宣泄也是种畅快,霍北边听边乐。
“宋岑如!不是他们抛弃你,是你抛弃他们,看不上你的都特么傻逼!”
“别总拘着劲儿,生活就是我操你大爷!放开过,搞不砸的!”
“下回再遇到烦心事儿,就想老子不伺候了,让丫滚蛋!”
后视镜里霍北眉目张扬,虎牙尖抵在唇边,笑得特别恣意。
宋岑如的胸膛被他的呼声穿透,背负的教条被风击碎,大脑和心脏断联,哪怕这场夜奔永无止境他也愿意。
完蛋了,他想。
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走,却有了不想离开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