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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私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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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开始碎语起来,依稀可以听见几声说他们不孝无后,说他们违背人伦,还有人为他们开脱,说是年轻人图个新鲜劲儿没什么大事,但最后的落脚点仍旧是太不知羞耻。

穆远当时觉得闫慎握着自己后颈的力道稍稍加大了些。

生气了吗?他都说了不要这样说……

穆远忧道:“大人……”

闫慎指尖冰冷,蜷缩了一下,穆远便觉得后颈酥酥痒痒。

只听得闫慎道:“别在意,只是演个戏而已。”

他们的距离很近,闫慎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脖颈处,他脑子都有些听不清身后那些人说了什么,只听得见闫慎的话。

别在意,只是演个戏而已。

穆远都要笑了,合着这人也心里难受,搁这儿自我安慰,真是……何必呢?

那尖嘴猴冷哼一声:“那刚刚为何谎称是兄弟?”

闫慎一手揽过穆远的后腰,轻笑道:“我们称呼多了,又与你何干?私事也管岂不是太惹人嫌,你说是不是,宝贝儿?”说着就唇就往他耳廓处靠。

穆远倒抽一口冷气,他实在没法想象闫慎是用着怎样的表情说出这番话,但无奈也得配合着他,只好偏了偏头,抬手虚虚推了一把,嗔道:“这么多人看着呢。”

那尖嘴猴实在看不惯两人腻歪,就移开了眼,正当以为众人以为事情平息之后,他突然目光一瞥,视线凝住着闫慎腰间,眼睛越瞪越大。

闫慎敛了眉,看向他的腰际玉佩——方才从那人身上解下来的。

尖嘴猴立马低头翻了翻册子,突然站了起来,指着他激动得一顿咳嗽:“李李李、李少安?!”

他立刻提着衣摆就跑了下来,正当闫慎以为这身份有什么问题的时候,那尖嘴猴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李少爷!是小的有眼无珠,没认出您来,快快快这边有请!”尖嘴猴的态度立马发生了极大转变,他瞪了旁边小厮一眼,“还不快准备给李少爷干净的衣裳来!”

赶紧屁颠屁倒地给他将手铐和脚链松开。

蓦然整了这么一出,周围方才的叽叽喳喳声瞬间默了下去,方才一嚼着果子的人将侧首核吐了出来,发出了些声响,身子斜斜一靠,箕踞而坐,直到被人拽着走,都不忘盯着他们。

闫慎冷了脸,拉着穆远走了几步却又被拦了下来。

他横眉道:“怎么?”

尖嘴猴一脸为难:“李少爷,那位只请了您进去。”

闫慎仍旧不松手,冷冷觑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却被穆远抢先一步。

穆远往他怀里蹭了蹭,玉指玩弄着他腰间玉佩的穗子,发顶正好挨着他的下巴,佯装委屈道:“无事,那公子先去,我先跟着他们就好。”

闫慎明白他的意思,若是两个人都进去势必都会被人盯着,倒不如分开行事。

闫慎定住呼吸,思量片刻才稳了声音:“那你乖乖等我回来。”

一个乖乖差点给穆远呛着了。

他喉间闷闷“嗯”了声,侧耳俯在闫慎胸膛,明显感觉到他胸口的起伏得厉害。

嘶——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不由得皱了眉,抬头望去,只见闫慎已经侧过了头,朝着尖嘴猴命令道:“我的人,若是不许我带,那便将锁链给我解开。”

“这……”

“解开!”

那尖嘴猴缩着脖子照做了。

少年人十八岁正是意气奋发,即便穿着着破布烂衫,依旧眉目硬挺、身姿卓然。人都已经走远了,穆远还是站在原地望着,闫慎突然回首看了他一眼,穆远一怔,近乎有些慌忙地想收回视线,却来不及。

不知怎的,后颈刚刚被摸过的地方突然就有些火热,他愣愣朝着闫慎颔了颔首,闫慎仿若才安心进去。

这在旁人看去还真是眷侣深情。

等人走了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笑着摇了摇头,喃喃道:“真是太多余了。”

旁边的女子蹒跚着站了起来,瞧着他的身影,小声道:“人已经进去了。”

穆远回头朝她道:“我知道。”

他弯腰将脚上几斤重的锁链拨到一边,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带着笑意,抿着唇,脸侧的酒窝若隐若现,身后的发丝垂落在胸前,任是谁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那女子呆怔了一会儿后,竟有些不自然地捂住了侧脸,但从指缝里依旧可以看出,刻的是一个“奸”字。

穆远起身后看了她一眼,敛了笑意,也颇为守礼地收回了视线,道:“前面在叫了,在下先行一步,姑娘保重。”

登记过册之后,他才知道他这个身份叫楼弃,是李少安从窑子里带出来的小倌。说是因为李少安杀人犯事,楼弃为了追随他照顾他,便去偷了老鸨大把的钱,被扭送到县衙,后来判了流刑一同流放。

一般来说,做小倌这行当最忌讳爱上客人,这楼弃也算是情深义重了。

思量间,他余光瞥了眼身后跟着他的那名女子,又不动声色回了头。

只见领头的带着他们七绕八绕最后竟然走到了他们第一次去的瓷窑。穆远一进去就被一股闷臭味熏得皱了眉,他们刚刚来的时候这里还是阒无其人,此时放眼望去竟已然人头攒动。

他身上穿着的本来虽然只有一件破布衣,但一路走来头发浸了汗都已经贴在脖颈上了。

温度比刚刚还高。

不光是他,这里男人们个个皮肤黝黑,光着膀子,手下铲着硬邦邦的黄土,下巴的汗简直像水往下灌,那些黄土几乎有些被汗和成黄泥,再被运往辘轳车那边。女人身上绑着几斤的铁索,背上拉着一根麻绳,拖着四五捆松木,步步艰难地向前挪着。

前面领头的人发放任务,上下打量了一下穆远,这里能把手铐脚镣解开的人都不是一般人,他摆摆手道:“你去登记那几个窑里的瓷器数目,这是册子,登记完就可以走了。”

那人对身后那女子叫嚷:“阮平荷?你的活儿不早都安排好了?跟着新来的厮混什么!快去干活儿,晚上总管那边还叫你。”

女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苍白,神色慌张地望着穆远。

他微微敛眉瞥了眼,只拿着册子走了。他四周大概转了一圈,有大大小小的瓷窑数百座,人力物力消耗都极大,这里劳作的人大多数都是脸上刻字的流犯,而每个瓷窑跟前都有一个监工。

“新拉胚成型的三十六件!未上釉的还有五十件!”

“娘的!你半晌是干什么吃的!”

说罢一脚踢翻了釉料盆子,一道鞭子就落在那老妇人脸上,几个上前阻挡的也都被一并拖了下去。

穆远见状一边佯装登记,每个窑口都转了一遍,跟着那几个监工到了角落的几个土屋处,还未等他走近,凄厉的惨叫声已经冲入耳膜。

等那些监工你一言我一语说说笑笑走后,里面已经安静下去了。

门扉是虚虚掩着的,他的指尖刚一触及门缝,就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撕咬声,瞬间让人浑身不舒服,头皮发起麻来。

房子内空间很大,他刚一进去,就被一股浓膻的血腥味刺激得反胃,再一抬眼,整个人如同被重锤一击般,虚扶着门框怎么都挪不动腿。

眼前满墙密密麻麻挂着的都是刑具,他能认得出的,脑箍、骨针、夹棍、拶指、铁梳、烙铁……还有很多他未曾在史书上读过的。

几乎每个刑器上都挂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他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可眼下满地都是血渍碎肉,还有大把脱落的头发,还有一些粘稠的浆体,他迈出的每一步腿都在哆嗦,直到他循着那窸窣声而去——

一个男人赤身裸体地躺在浴桶里,身上爬满了蛇、蝎、龟、鳖、蜈蚣,这些毒物尽数能有半桶,啮啃着男人的肉/体,发出一阵阵撕咬声。

穆远喉咙间像是生了根刺,他猛然偏头过去,吐出来的只有声音。

所谓跣剥干净,送入坑中,喂诸毒物,此刑名曰虿盆。[1]

他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冲出了门,“砰”的一声把门关上,靠着门腿还是软的,皱着眉急促地喘着气。

这里比大理寺狱和刑狱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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