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延野在清晨五点四十三分准时醒来。
这是他维持了十年的生物钟,精确得像瑞士机械表。睁开眼睛的瞬间,他习惯性地确认了三件事:窗帘缝隙中透出的天色、空调面板显示的温度、以及手机上的未读消息数量。
今天,他额外想起了第四件事——昨晚带回来的那个钢琴老师。
窗外,雨已经停了,但天色依然阴沉。齐延野轻手轻脚地起身,换上运动服。经过客房时,他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门缝下没有光线透出,里面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人。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敲门,转身走向电梯。
晨跑是齐延野雷打不动的习惯。六点整,他的身影准时出现在小区花园的跑道上。初秋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湿润,吸入肺里有些凉。他调整呼吸节奏,步伐稳健地踩在潮湿的塑胶跑道上。
往常这个时候,他的大脑会开始梳理当天的工作计划。但今天,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叫周怀瑾的年轻人。
——他现在醒了吗?
——会不会已经悄悄离开了?
——手腕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
这些问题盘旋在齐延野脑海中,以至于他差点错过转弯处。这个发现让他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失控的感觉,无论是工作还是思绪。
七点二十分,齐延野回到公寓。推开门的一瞬间,他闻到了咖啡的香气。
周怀瑾站在开放式厨房里,背对着门口。他穿着昨晚那件过大的浴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纤细的小臂。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手里还拿着咖啡勺。
"早上好,齐先生。"他的声音比昨晚清亮了些,眼睛下方却挂着淡淡的青色,显然没睡好。"我...煮了咖啡。希望您不介意。"
齐延野注意到流理台上摆着两人份的早餐:煎蛋、吐司、水果沙拉。虽然简单,但摆盘意外地精致。
"叫我延野就行。"齐延野说,走向厨房岛台,"你会做饭?"
周怀瑾的耳尖微微泛红:"只会些简单的。在亲戚家...总要帮忙。"他转身去拿咖啡杯,浴袍腰带随着动作松了些,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
齐延野移开视线,拿起咖啡抿了一口。味道出乎意料的好,只是...
"加糖了?"
周怀瑾的手一抖,勺子碰到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您...你不喜欢加糖?"他紧张地问,"我昨晚看你喝威士忌时皱眉,以为..."
"以为我喜欢甜食?"齐延野挑眉。
"不是,我是说..."周怀瑾语无伦次地解释,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有些人喝酒皱眉是因为太苦,所以我想咖啡..."
齐延野看着眼前这个慌乱得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的年轻人,突然觉得有些有趣。他很少被人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不,准确地说,是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他喝威士忌时微不可察的表情变化。
"猜对了。"齐延野放下咖啡杯,"我确实喜欢甜一点。"
周怀瑾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奖励。这个反应让齐延野胸口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你的手怎么样了?"齐延野突然问,目光落在周怀瑾的右手腕上。
周怀瑾条件反射般地把手背到身后:"好多了,谢谢关心。"
齐延野没有追问。他拿起叉子,尝了一口煎蛋——火候刚好,蛋黄微微凝固,边缘焦脆。"很好吃。"
周怀瑾腼腆地笑了,低头喝自己的咖啡。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的侧脸上,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齐延野发现自己无法移开视线。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齐延野问。
周怀瑾放下杯子:"我想去琴行拿些东西,然后...找个便宜的旅馆。"他顿了顿,补充道,"不会打扰您太久。"
齐延野的手指在咖啡杯上轻轻敲了两下:"今天是周六。"
"嗯?"
"我不上班。"齐延野说,"可以送你去琴行。"
周怀瑾惊讶地抬头:"不、不用麻烦..."
"不麻烦。"齐延野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吃完早饭就走。"
周怀瑾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轻点头:"谢谢。"
早餐后,齐延野去主卧换衣服。当他系领带时,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父亲"两个字。
"喂。"
"并购案谈得怎么样?"电话那头的声音冷硬如铁。
"已经签了。"齐延野简短地回答。
"很好。下周一董事会,别迟到。"停顿了一下,"听说你昨晚没回家?"
齐延野的手指紧了紧:"我在家。"
"保安说你的车位空了一整晚。"
"我停在地下二层。"齐延野面不改色地撒谎,"有什么事吗?"
"萧家的女儿下个月回国,你抽时间见见。"
齐延野的眼神冷了下来:"我很忙。"
"这不是请求,延野。"父亲的声音带着警告,"你已经二十五岁了,该考虑..."
"我会考虑的。"齐延野打断他,"还有事,先挂了。"
挂断电话,齐延野深吸一口气,将领带扯松了些。每次和父亲通话都像在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看向镜子中的自己——眉头紧锁,嘴角下撇,活脱脱一个年轻版的齐董事长。
这个认知让他更加烦躁。
当他回到客厅时,周怀瑾已经换回了昨天的衣服,正在收拾餐具。看到齐延野出来,他停下动作:"我洗好碗就走。"
"放着吧,钟点工会处理。"齐延野拿起车钥匙,"走吧。"
电梯里,两人并肩而立。周怀瑾比齐延野矮了半个头,发顶刚好到他耳际。齐延野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某种木质调的洗发水,很干净,不甜腻。
"你喷香水了?"齐延野突然问。
周怀瑾摇头:"可能是琴行的钢琴清洁剂...我昨天擦了很多琴键。"
齐延野"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车子驶向琴行的路上,周怀瑾比昨晚放松了些,偶尔会小声指出路过的建筑。"那家面包店的肉桂卷很好吃","转角那家书店有架老钢琴,音准很不错"。他的声音轻柔,像羽毛拂过耳畔,齐延野发现自己并不讨厌。
雅音琴行周末不开门,但林老板已经等在店里。看到周怀瑾从齐延野的车上下来,老人明显愣了一下。
"小林老师。"周怀瑾小跑过去,"麻烦您特意跑一趟。"
"没事,反正我也要来拿药。"林老板的目光在齐延野身上停留了几秒,"这位是..."
"齐延野。"齐延野主动伸出手,"家母曾是您的学生。"
林老板恍然大悟:"齐薇的儿子!难怪看着眼熟。"他热情地握住齐延野的手,"你妈妈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么出息,该多高兴。"
齐延野的表情软化了些:"您还记得她。"
"当然记得!她是我教过最有天赋的学生之一。"林老板拍拍齐延野的肩膀,转向周怀瑾,"怀瑾,你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在后屋。"
周怀瑾道谢后匆匆进了里间。林老板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这孩子,命苦啊。"
齐延野心头一动:"怎么说?"
"父母车祸双亡,亲戚家轮流寄养,好不容易考上茱莉亚,又..."林老板突然刹住话头,摇摇头,"算了,这些事不该我说。你们怎么认识的?"
"昨晚偶然遇到的。"齐延野简短地回答,心里却记下了"茱莉亚"这个关键词——世界顶尖的音乐学院。
周怀瑾很快拎着一个大琴盒和一个背包出来:"我拿好了。"
齐延野注意到琴盒上贴着几张褪色的贴纸,其中一张写着"周怀瑾-茱莉亚预科"。
回程路上,周怀瑾比来时安静许多,手指不停地在琴盒上摩挲。齐延野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林老板说你上过茱莉亚。"
周怀瑾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只是预科...没读完。"
"因为车祸?"
周怀瑾的右手无意识地抚上左腕的伤疤:"嗯。"
齐延野没有继续追问。车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