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北京,秋风像淬了冰碴子,顺着窗缝往屋里灌。周六清晨六点,周叙白把自己团成球,用被子严丝合缝裹住脑袋,活像颗拒绝孵化的蚕茧。
“起床。”顾昀渡第三次掀被子,这次直接把被角扯到床尾,冷空气如潮水般倒灌。周叙白打了个哆嗦,眯着眼瞪他:“顾昀渡,你这是谋杀亲夫!”
“大黄要憋坏了。”顾昀渡指了指客厅,那儿传来爪子挠门的“哒哒”声。周叙白往窗外瞅,天刚泛鱼肚白,小区里的梧桐树被风扯得枝桠乱晃,落叶砸在地上跟下雹子似的。
他把脸埋回枕头,瓮声瓮气:“这么冷的天,狗都该冬眠……”
话没说完,大黄已经叼着牵引绳冲进来,前爪扒拉床沿,湿漉漉的鼻子直拱他脸。周叙白躲避不及,被蹭了满脸狗毛,顾昀渡在旁低笑:“你看,它比你积极。”
周叙白不情不愿起身,翻出最厚的卫衣和羽绒服往身上套。顾昀渡早已穿戴整齐,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脖颈修长,鼻尖被冻得微红,像沾了雪粒的梅尖。
“穿这么少,想冻成冰棍?”周叙白皱眉,从衣柜扯出条深灰围巾,绕着顾昀渡脖子缠了两圈。指尖触到他后颈的凉意时,周叙白心里倏地一紧——这人总是这样,连照顾自己都漫不经心。
顾昀渡没躲,垂眸任他系围巾,睫毛在眼下扫出小片阴影,不知怎的,周叙白竟看出几分委屈来。大黄在旁急得打转,把牵引绳甩得啪啪响,活像催命的小皮鞭。
小区中心公园空荡荡的,晨练老人的太极扇慢悠悠划着圈。周叙白牵大黄走在前,顾昀渡拎着两杯热豆浆跟在后面,蒸腾的白气顺着风飘向天际。
“慢点!”周叙白拽紧牵引绳,大黄却像装了弹簧,见着麻雀就往前蹿,“你这是逮着机会撒欢是吧?”
话音刚落,几个五六岁的孩子从假山后冲出来,领头男孩举着枯树枝,边跑边喊:“打狗狗!打死坏狗狗!”
周叙白瞳孔骤缩,还没来得及把大黄往身后拽,树枝已经结结实实抽在狗背上。
大黄发出凄厉惨叫,周叙白心脏跟着猛地一抽——这狗是顾昀渡的命根子。
“你们干什么!”周叙白吼出声,拽过大黄护在身后,手背青筋都绷起来了。孩子们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唬住,却有人嬉笑着把树枝往大黄脑袋上招呼:“打你打你!丑狗狗!”
顾昀渡冲过来时,周叙白正手忙脚乱地挡,树枝抽在他手臂上,疼得他倒吸凉气。顾昀渡眼瞳骤冷,一把攥住领头男孩手腕,声音像结了冰:“住手。”
男孩吓得树枝掉地,其他孩子也僵在原地。可没过两秒,就有胆大的重新举起树枝,脆生生喊:“打坏人!他们和狗玩!”
周叙白气得发抖,刚要理论,尖锐的叫骂声从远处炸开:“干什么呢!放开我孙子!”
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连跑带颠冲过来,烫卷的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活像只发怒的母鸡。她一把将男孩拽到身后,横眉立目瞪着顾昀渡:“大男人欺负小孩,要不要脸!”
周叙白气血上涌:“您孙子拿树枝抽我家狗!抽了好几下!”
老太太斜睨大黄一眼,嗤笑出声:“不就是条土狗?能值几个钱?打死了赔你就是!”
顾昀渡的脸瞬间白得像纸,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节泛出青白。
“请您道歉。”周叙白咬着后槽牙,“为您孙子的行为,也为您的话。”
“道什么歉!”老太太翻着白眼往后退,“矫情!跟条破狗较什么劲?我孙子才几岁,懂个屁!你们年轻人心理扭曲,离我孙子远点!”
周围晨练的老人渐渐围拢,有人跟着帮腔:“就是,和小孩置什么气”“养狗的人都有点神经质” 。周叙白感觉血液直往头顶冲,喉头腥甜,指甲都掐进掌心。
顾昀渡突然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按动:“根据《北京市养犬管理规定》,无故殴打他人犬只,可处200元以上500元以下罚款。现在报警,警察十分钟内就到。”
老太太脸瞬间煞白,却还嘴硬:“你、你吓唬谁!我孙子不懂事,你们大人计较什么!”
顾昀渡没废话,直接把拨号界面亮给她看。周围瞬间安静,几个帮腔的老人也闭了嘴。老太太嘴唇哆嗦着,拽着孙子往后退:“神经病!走!离这些变态远点!”
“变态”两个字喊得格外响亮,周叙白浑身发冷,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恶意,像潮水上岸的海怪,张牙舞爪地涌上来——高一那年,也是这样的指指点点,把他逼得远走美国。
人群散去后,周叙白蹲下身检查大黄。狗狗缩在他怀里,尾巴蔫蔫搭着,背上红痕触目惊心。他摸出随身携带的云南白药,手抖得差点把药粉撒一地。
“没事了。”周叙白轻声哄,“回家给你开牛肉罐头,吃两大罐!” 大黄委屈地“呜呜”两声,尾巴勉强晃了晃。
顾昀渡站在两步开外,手机还攥在手里,指节泛着青白。周叙白起身碰他手臂,却被躲开——顾昀渡垂着头,额发遮住眼睛,周身气压低得吓人。
“走吧。”周叙白低声说,喉咙发紧。
回家的路短短几百米,两人却像隔了条银河。秋风卷着落叶打旋儿,周叙白偷瞄顾昀渡,他嘴唇抿成冷硬的线,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整个人像块结了霜的冰。
“你刚才……太帅了。”周叙白试图打破沉默,“居然记得养犬条例的条款……”
顾昀渡没接话,突然停步转身,周叙白差点撞上去。他攥着周叙白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掐进肉里:“他们说你变态。”
周叙白心尖猛地一刺,当年校园里的辱骂声在耳边炸响。他别过脸:“我不在乎。”
“我在乎!”顾昀渡吼出声,惊飞了枝头栖息的麻雀,“他们凭什么这么说你?凭什么用最脏的话,把你所有的好都踩碎?”
周叙白愣住,顾昀渡的眼睛在发抖,睫毛上凝着水光,声音却依旧锋利:“你总是这样,把委屈往肚子里咽,把别人的恶意当耳旁风!可我做不到!我看着他们骂你,像看着高一那年的噩梦重演,你知道多难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