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邺朝,承平二十七年,十月望。
京城临都,左相林府。
从前,府宅做得一派威严,今日,阔门漆柱、垂花高额下,早早挂起一对大红灯笼,光彩跃然。
街上说,林相家那位久居江南养病的三小姐,要回临都了,阖府上下才如此喜庆。
还有人传,林三小姐在水乡养了十八载,长得婉约秀丽,如芙蓉黛姿生动。
为一睹芳容,但凡是进入城门的软轿都没逃过被围观的命运。
一天、两天过去,仍没等到林府车队。
又有人跳出来道,说是那林相请了朱雀阁秘密护送,夜里还瞧见了长司邬砚随行入城。
这一来,等着瞧热闹的百姓没了去守门的兴致。
待无人关注时,一行挂着林府玉牌的车队才从城门东入了京城。
二十几人的队伍低调入城,当林三小姐迎进府后,门前长街的炮竹燃起,一阵噼啪这才开始热闹。
“三小姐,老爷特意交代,您进了府先去内院休息,等老爷忙完从宫里回来,再带您一起去见夫人。”
一旁随行说话的,是从江南一起过来的隋妈妈,五十出头模样,身稳面慈,谨礼恭敬。
“您住的暮春苑在东配院,前后挨着的是周姨娘的蒹葭阁和二少爷的池冬苑。”
隋妈妈比那引着入院的管家还要周到,瞧着她对林府熟门熟路,竟不像个初来乍到的。
“夫人也住在东院?”
林三小姐端着正姿,脚下碎步轻盈,摇曳优雅。
隋妈妈听了,颔首点头,“是!”
林三小姐跟着温温笑起,“既然顺路,不去拜访母亲实在说不过去。等父亲回来,再随他去一趟便是。”
隋妈妈顿声,垂眼一思才顺从着应下。
左相夫人卓氏乃将门之后,可从小却是娇养长大。
林三小姐在江南时便多有耳闻,夫人是个温柔贤德的,又因从未见过这位生母,便心心念快快见上一见。
前脚刚踏入卓氏住的长荣阁,未等隋妈妈先行去通禀,卓氏已派人在前堂候着了。
见人来,赶紧引着往里间去。
“女儿给母亲请安。”三小姐见过卓氏的画像,认准上首端坐的贵妇便上前福身请安。
卓氏拢了拢身上那件扁青色的褙子,圆脸舒眉,确是娴雅端庄。
“三小姐在我这里就不要拘礼了。”
她声音轻柔,可字字又显得疏离。
“没外人时,也莫要唤我什么母亲,我只有一个女儿,乃当今太子妃!至于你,又配不配做我林家女,心里该掂量清楚才是。”
卓氏性格爽利,却是不拖泥带水,一句话道尽自己的态度。
长眸一转,便见她眼底毫不掩饰的鄙夷之色,更甚是带着敌意。
都说世家贵女笑不露齿、气质淑兰,从一进门,这位三小姐便做出一派高贵,说话行事更是拿捏得体。
她原想着,要将这份贤淑做到底,无奈,遇上卓氏竟如此下她面子。
既然没有母慈,她也不想忍着做什么孝女。
“母亲哪里的话。”
三小姐持着柔声随即勾起嘴角,面上却不露笑意,“女儿久居江南,却也时常收到父亲来信关怀,信中还多次提起我相府嫡女的身份,生母更是尊贵的当家主母。如今,您却不认我,倒叫我恍惚,是父亲言语不实,还是这主母的位置换了人坐。”
卓氏气而不发,只是紧了紧握着青釉盏的手,狠狠往桌上一掷,缓着声道,“果然是不入流之人,竟敢同我如此说话。”
她将身子前倾,又压下了声调,“你只是相爷的狗,少在我这里装模做样。听好了,你们算计什么我不管,可妄想取代我女儿做太子妃,那咱们谁都别想好过了!”
三小姐恍然一笑,“您的好女儿嫁入东宫四年,始终未育子嗣,太子妃之位迟早会易主,不是我,还会有别人。”
“住口!”卓氏厉声呵斥。
三小姐不以为然,“母亲合该对我好些才是,日后进了东宫,我也会对大姐好一些。”
卓氏眼底浮上愠色,“滚,我们林家没你这个女儿~”
“母亲记性不大好了,那我再说一遍,我叫林万卿,当朝左相林兆祈之女。”
她每日重复自己叫“林万卿”,却也总想起自己的本名“虞绾”。
不过半年,如何能忘掉。
林万卿,林万卿......也只是半年而已,新的身份也已适应。
她自小读过书也学过规矩,即便后来做了五六年的菜场小贩,再装起大家闺秀的稳重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还有拿腔拿调的仪态,稍加训练,倒也学的通透。
林万卿的话像是挑衅,可她颔首垂眸做起乖巧模样,又叫人难再发狠。
当要走时,她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母亲不该忘,那个出生就带着弱症的小女儿,可怜刚满月便送去了江南别苑。如今大了,回来了,您该好好弥补十八年来的亏欠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