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日记,郁棘瘫在小沙发上的时候,仇跃还在洗澡。
耳边是两种不同的水声。
夏天的雨又大又急,砸在防盗窗上,弹起很大的金属音,余波震得人心里发慌。
屋里的水流则细密绵长,听起来有种令人安心的熟悉感。
在这复杂纠结的环境音中,郁棘从病床上捞了块枕头,蜷起双腿,整个人陷进沙发里。
天色阴沉沉的,很像仇跃不告而别的那个晚上。
记忆不停地涌上来,淹没一片迷茫的大脑。
托日记的福,郁棘现在遇到什么事儿,都要先下意识分析下自己的心情。
茫然。
既有狂欢后不得不回归现实的茫然,也有记忆不断闪回的茫然。
其实暴雨浇在身上的时候,他就断断续续地想起些了什么,但当时气氛太好,他不想破坏,也不想让仇跃看出他的异常。
就那么保持着上扬的嘴角,在可能会被别人看见的日记里,写着骗自己也骗别人的话。
皮肤上还残存着被湿透的衣服扒住的触感,黏黏的,堵塞着毛孔,把人往深水里按……郁棘有点儿喘不过气。
他在沙发里越陷越深,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只有一个想法支撑着他——不能睡着。
不能睡着,睡着可能就会把好不容易想起来的事全忘掉,睡着了就又要重新认识仇跃。
潜意识或许以为这是条新出路,但每次丢失记忆后,看着仇跃那小心翼翼的神情……
心痛、后悔叠加在一起,变成了厌倦。
有人拉上窗帘,病房瞬间黑了下来。
“郁棘?”仇跃带着温暖的水汽,在他面前蹲下来。
郁棘终于浮出水面,胸腹不停地起伏呼吸。
他紧紧抱住枕头,像抱住救生圈,“你洗完了?要睡会儿吗?”
“是不是下雨,又不舒服了?”仇跃朝他微微挪了一步。
“我没事儿。”郁棘轻轻抬眼。
“对不起。”仇跃眼中闪过一丝懊悔。
“你不用跟我道歉。”郁棘又垂下了眼睛。
“对不起。”仇跃上前抱住了他。
“闭嘴,”郁棘的胳膊被挤在枕头和仇跃胸口之间,“再说对不起我把你扔出去。”
“好。”仇跃抱住他,听话地闭上了嘴。
郁棘其实想亲一亲他,但被乱七八糟涌出来的记忆一闹,他有点不知道现在和仇跃是什么关系。
还是恋人吗?只有某个人格短暂地承认过。
可那个人一丁点关于仇跃的记忆都没有,说出的话能当真吗?
况且……仇跃提起他们的关系,说的都是家政、病友,哪怕后来半推半就地做了一次,也没说过什么关于爱情的话。
郁棘其实想张口问一问仇跃,但沉默的时间太久了,已经错过最佳的开口时间。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拥抱,直到敲门声忽然响起。
“郁棘,仇跃,到今天的治疗时间了。”护士说。
“好。”郁棘站起身,推开仇跃,也推开门。
这些关于仇跃的纠结,郁棘没想跟陈医生说。
他甚至也没敢告诉陈医生,自己想起了很多回忆。他害怕这回忆是短暂的,更怕这是某种心理上的回光返照。
还好他记得下雨前,自己的人设。
至于“心情日记”这作业,郁棘本来以为就是个方便陈医生分析自己的东西。结果他把草稿本递过去,陈医生却并没有看,只是问他有没有不太确定的心情。
郁棘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一般这种情况,我就直接问仇跃了。”
“叫他来的确是个正确的决定,”陈医生笑了起来,“其实你最重要的问题,是不会处理自己的情绪。情绪没有出口,在心里乱七八糟地混成一团,最后会像高压锅一样炸掉的。”
“那我这脑子的毛病……”郁棘晃晃自己的高压锅脑袋,“就是锅炸了?”
陈医生点了点头,“可以这么理解,心情日记可以帮助你认识情绪,也可以帮你理一理现在混乱的记忆。”
“那下一步呢?”郁棘问他。
“找到情绪的出口。”陈医生微笑着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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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跃的治疗时间稍短一些,他提前回了病房,躺在病床上,盯着门缝泄出的“安全出口”绿光,回忆起郁棘的神情动作。
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