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前一天的清晨。
天还泛着青灰,冷风卷着食堂的豆芽味儿往脖领子里钻。
保安老陈抱着保温杯蹲在礼堂台阶上,瞅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直嘬牙花子——锈成八瓣的合页挂着红绸子,风一吹就跟跳大绳似的。
"左边!左边再高点!"套着玫红羽绒服的女生踩着椅子嚷嚷,手里攥的拉花早扭成了麻花。她身后拖着的电线差点绊倒个搬道具的男生。
"第七遍!"舞台中央的马尾辫姑娘跺脚。
老掉牙的音响又开始响起第八遍《铃儿响叮当》,惊得檐角麻雀扑棱棱飞上天。
小礼堂是学校内唯一一个可以用于举办晚会的大型场地。
舞台前方摆了一排排条凳,密密麻麻摆满了整个礼堂。
晚间,整个礼堂都热闹起来,人头攒动。
教导主任攥着保温杯在人堆里当定海神针,呢子裤腿上赫然印着俩脚印——刚被扛道具箱的愣头青踩的。
暗红幕布抖落一片灰,顶上缠的彩灯串突然抽风似的狂闪,活像年三十的蹦迪现场。
"喂喂——"主持人拍话筒的动静震得吊灯上的灰尘直哆嗦。
穿亮片裙的姑娘们猫腰往后台小跑,裙摆扫过老式木地板。
《好运来》前奏炸响的瞬间。
六个姑娘踩着不合脚的高跟鞋踉跄上台,亮片裙在追光下晃得人眼晕。领队那个甩头太猛,镶金线的披帛缠住立麦,扯得音响线直打晃,教导主任腾地站起来。
双胞胎顶着锅盖头蹦出来那刻,后台突然哐当一声,俩体育老师扛着钢琴往台口挪。
穿白西装的男生倾身靠近立麦的刹那,水晶吊灯的碎钻光斑正巧落在他唇畔。他睫毛垂落的弧度让追光灯束有了形状。
"成时雨——!"台下女生挥动的荧光棒在人群里闪烁,光浪翻涌间,少年指节叩响琴盖的脆响恰似潮汐叩打礁岩。
李安被突然掀起的声浪惊醒,恍惚看见十七岁那年——少女攥着汽水瓶盖说"他的眼睛会下蛊"时,玉兰花瓣正扑簌簌落在她发烫的耳尖。
成时雨在渐弱的尾音里掀起眼帘,瞳仁里浮动的碎金灼人,恍惚间在看她。
一曲结束,台上那人唇角扬起,赵柚梓掐住自己虎口。
李安从台下望向聚光灯下的成时雨,他身姿挺拔地坐在钢琴前,银白色的追光如瀑倾泻,少年修长的脖颈镀上一层冷釉。
俯身致谢时,他西装后摆堆砌成初雪,小礼堂沸腾了,掌声如潮水涌动,欢呼声此起彼伏。
同学们结伴走出礼堂的时候,不知是谁兴奋地喊了一句。
“下雪了!”
雪花轻轻地飘落下来,如同天使的羽毛般轻盈,悄悄地覆盖了大地。
灯下的雪花飘舞着,犹如飘絮。
赵柚梓团雪球时,李安弯腰捡钥匙。
"李安接招!"她掷来的雪球擦过生锈的消防栓。
刹那,冰凉的雪粒子顺着后颈滑进毛衣,激得他手一抖,钥匙又摔进雪堆。
李安反手团了个一样的,待看到赵柚梓冻红的鼻尖从宣传栏后面探出来,呵出的白雾在玻璃面洇开朵昙花。
他蓦然笑了,手中的雪球砸在宣传栏玻璃上四分五裂。
"抓住你了!"她突然从立柱后闪出,李安倒退半步撞上报箱,时报哗啦啦散落。
"闭眼!"她捂住他眼睛,掌心雪水顺着指缝渗进他睫毛。
李安在黑暗里听见冰棱坠地的脆响,接着是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再睁眼时,地上立了个歪扭的雪人:纽扣是她的的发夹,围巾也是她的。赵柚梓正把半截树枝插在雪人嘴边:"像不像你刚刚的扑克脸?"
李安借着昏暗灯光看她红扑扑的脸,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不合时宜的词——慧极必伤。
她指尖蹭过李安手背冻疮,那点灼痛让他想起被自己压在抽屉角落的退学申请表边缘,同样卷曲发皱的折痕。
“柚子,你知道……”
不知哪个崽子嚎了一嗓子,教导主任刚扶正的假发片又被雪粒子掀飞半寸。
李安适时闭嘴。
成时雨往台阶下走,马丁靴碾碎的冰碴子咯吱响惊鸿一睹间,他目光晦暗,赵柚梓悚然一惊。
窗外的雪片正扑打着玻璃。
手机屏幕就是在这时,伴着轻微的嗡鸣猝然亮起的。
赵柚梓窝在宿舍靠窗的椅子上,蜷着腿,试图将冰凉的脚趾塞进绒布拖鞋的深处。
时雨的名字依旧跳动着,像一块投进静谧湖面、泛开涟漪的小石子。
她不得不赴约。
走廊里两道身影擦肩,羊毛围巾尾稍被他握在指尖,只听见压低的一句:“我记得你怕黑。”
推开琴房门的刹那,月光淹没在风雪声中,身后传来枯枝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