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珏怔了怔,果然认真想了一下这话的来处。
是暑假刚开始的时候,第一次见面,她好心给他拿药,他却得寸进尺地问她是不是抽烟。她当然生气,所以才让他走远点。
即便现在看来,袭野大概是知道那盒烟不寻常,才要拿走一支看看的。
可安珏又没有开天眼,当时无论换了谁,都会生气吧。
纠结过去有什么意义?
她索性干脆地认错、揭过:“对不起,当时我不知道那盒烟会牵扯出这些事情。”
“现在知道了呢?”
“知道了,就只想说谢谢。”安珏低声说着,目光一黯。
袭野将她的微表情尽收眼底。
暑假期间,他曾又几次路过她窗前,发现香烟一根未动,便猜到了她只是在替人掩藏。
可猜完之后,他还是选择一次次路过。
即便窗户没有再开。
像个傻子一样。
袭野背过了身,往前走:“不情愿的道谢就不用了。”
“道谢是真心的。只是你把那个潘哥得罪了,之后他再过来找你麻烦,怎么办?”
“我这种人,麻烦还少吗?”
安珏勉强扯了扯嘴角,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袭野又说:“无所谓。我一个人光脚不怕穿鞋的,怕的是他不是我。”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窄巷深深浅浅地长,仿佛没有尽头。
来的时候有走这么久吗?安珏低头回忆。
即将走出巷子的前一刻,天地终于变色,痛快地落下大雨。
袭野立即抬手,护着她避进了屋檐深处。
雨大如珠,一颗颗砸碎在石板路上,发出疼痛的脆响。两个人贴得有些近。刚才那些流氓说他在码头打工,可他身上一点鱼腥气也没有,干净清透。
安珏又道了声谢。
袭野颇轻快地问:“这次看到我伸手,不躲了?”
安珏蹙眉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他这句话指的是什么。
见她这样,袭野莫名笑了起来。
他这个人平时总也绷着脸,这一笑对比就太强烈,明媚如骄阳,晃人眼。
安珏这才像是明白过来,男生口中他有点太漂亮是什么意思。
又默了一会儿,袭野的手指微微蜷动。强烈的劫后余生感尚未退潮,他心底纷乱,没头没尾地问:“不疼吗?”
“什么?”
“你的脸。”
“哦。”安珏后知后觉,抬手摸了摸,“还好,没什么感觉,看起来肿得很厉害吗?”
非常厉害。
袭野转过脸,看向别处:“还好。”
反正不管小卖部受刁难也好,被堵在死巷也罢,甚至于才被流氓盯上,晚上就敢独自走夜路回家。在安珏那里,永远都是不痛不痒的一声还好。
她多坚强,甚至不必伪装。
这并非一个叙旧的好时机,但再不说点什么,老天都看不下去。
雨下个没停。
安珏揉皱了衣角:“那个,明中的生活,还适应吗?”
“还行,到哪不是学,课本又没变。”
“你是在九班吧?和我们一样是吴老师教物理,她讲得好,水平很高但容易理解,去年高考的理综压轴题就是她出的呢。”
“什么压轴题?”他皱眉,旋即轻哼一声,“哦,那不是为我这种人准备的。”
安珏想到第一次见面,他就阴阳怪气地称呼自己“好学生”,似乎对此抱有很深的成见。
她敛了神色,斟酌着措辞:“也不能这么说。体育生过往也有考得很不错的,一些去了体大,还有的上了重本的体育学院。”
“课间从没见你出过班门,想不到你对别人的事还挺了解。”
袭野一顿,及时打住。
他说的什么话,话也太多了。
但看到安珏全无反应,他又稍微放下心来。
安珏忽然想到:“刚才你是不是在睡觉?吵醒你了,很抱歉。”
“大下午的,本来也没怎么睡沉。”袭野皱眉,有些怪异地觑她一眼,“遇到这种事,你不该怪我没有早点醒吗?”
事实上他很早就被吵醒了,但这片区闹事常有,他懒得理。而且他昨天在码头出的夜班,凌晨四点才随渔船返回,本来就困。因此听得朦朦胧胧的,隐约感觉有点像一周前在小卖部遇到的那个混子头,不是很确定。
直到另一个印在脑海里的声音出现,拨云见雾般,他立刻翻身坐起。
险些以为还在做梦。
安珏不喜欢反刍已经发生过的事,便纠正他上一句话里颠倒的逻辑:“为什么要怪你?我事先又不知道你住在这里。”
“现在你知道了,”他避开她的目光,“有个同学住在这种地方。”
长久的默然间,安珏轻轻地叫他的名字:“袭野。”
“嗯?”
她笑笑:“一直没机会说,好久不见。”
他愣了会儿,只是又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喑哑得有些诡异。
如果雨就这么下下去,也好。
因为小灵通完全坏了,也不知道现在几点。想到晚上还得给姑姑送饭,安珏流露出焦急的神情:“真是的,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
闻言袭野身形一滞,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两步,半方肩不得已露在檐外,淋着大雨。
安珏讶然:“怎么了?”
“很挤,闷。”他瓮声瓮气的,停了停又说,“你要是也这么觉得,我可以先走。”
安珏却低头在挎包里翻整东西,断掉的系带上挂着一串贝壳,正随着她的动作摇晃碰撞,响声脆脆的。
她好半天都没接他的话。
袭野呼出半截寒气,可他一个大步还没跨出去,却被安珏轻轻握住了手臂。他猛地刹住,这一下积蓄的势能差点没把两人一起带进雨里。
他愕然地低下头。
少女长发浓密,被鲨鱼夹抓走一部分,还是泻了大半在肩,喷薄而出的花香很清淡。
他想到她平时不背书包,装书的手提袋绣着未名花枝,大约也是这种花。
安珏从口金包里抽了块方格子手帕出来,三折两叠,在袭野的伤口处系了一个简易的双单结。她的十指纤长,手掌却偏小,攀握着他的手臂,像固执的藤萝试图去合抱大树。
多奇怪,雨水冰凉,可浇在肌肤上却像烙痕,使滚烫更烫。
男生青涩有力的臂膀肌理分明,衣服连袖子都没有,简直有点一览无遗。
太出格。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立危墙之下。安珏在心底默念,火烧火燎地松开了手。
她的脸色也从雨后天青过渡成一片绯红,像是活蹦乱跳的虾被蒸熟,哑火了:“好了,你赶紧走吧。”
袭野没动,仍是低头看她。
“放心,手帕很干净,但也很薄,你另一只手稍微护着点伤口。破伤风越早打越好,农贸市场公交站旁边就有个区卫生所。你跑步那么快,应该两三分钟就能到吧?”
男生一字不落地听着,却不知怎么抓的重点:“你怎么知道我跑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