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举超将盖子掀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金黄色的米糕,刚刚炸好,还冒着热气,他看向老徐身后浑身不自在的徐小花,扑哧笑出了声。
徐小花回赠他两个白眼,呲牙咧嘴地摆出凶狠的表情,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咪。
班主也笑了,朝他点了点头:“你快去吧,我先把老徐一家送出江都,再去平江。”
王举超将今晚收获的四十两银子悄悄递给班主:“班子二十两,老徐二十两。”
班主也不罗嗦,痛快收下后道:“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给他的。”
王举超回去拿了行李盘缠,在车行租了一辆马车,一路向东,往南海方向去了。
“你像那位将军。”
“许直秀将军吗?”郝炎问道,不动声色。
石忠桥但笑不语,只是褐色清润的眸子盯着他瞧,微微泛起了一点光亮。
山涧清幽,以至于再次回到闹市时,郝炎恍惚了一阵,像是误入了什么天外之境后重回人间。
“竟已是寅时(下午四点左右)了,郝兄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由石某做东请客,毕竟误了你用饭的时辰。”石忠桥看向郝炎,体贴问道。
郝炎天天被雷萌带着出去吃饭,江都的所有美食早已成竹在胸,他挺挺胸膛,神情带上点稚气的得意:“吃片川面吧,我要加鸡丝的那种。”
仿佛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郝兄如今也算的上是半个江都人了。”石忠桥笑着调侃他。
郝炎跟着石忠桥七拐八绕,找到隐在小巷深处的一家小面馆,这家面馆是一对夫妻开的,男的负责揉面,女的就负责下面收拾桌子,没再请另外的伙计,夫妻手脚麻利,倒也把这个小店盘得井井有条。
郝炎看着石忠桥熟络地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对着后厨喊:“阿布,要两碗面,加鸡丝。”
“好嘞,两碗鸡丝面。”肤色黝黑的男主人掀开帘子,看见石忠桥,腼腆地笑了笑,进后厨去揉面了。
“郝兄,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郝炎正在吨吨吨地往嘴里灌凉茶,闻言放下碗,非常认真地思索一阵,道:“很厉害,很有学问的人,有很多人都很敬佩你。”
胡老翁对小石先生从出生开始的光辉事迹如数家珍,没事就在郝炎耳边叨叨,听他说小石先生半岁熟读千字文,三岁就能作诗,十五岁中举探花,轰动了整个中都,是当之无愧的神童。
随后自愿进入国史院,成了官场同僚中年纪最小的编修,这还不够,三年之后,夏国大典编撰完成,排头第一名的主编人赫然写着小石先生的名字,当今圣上曾在上朝时当着百官的面称赞夏国大典“以人见史,辨理清晰却不偏颇,行文质朴却不流俗,不虚美,不隐恶,前后百年,无能出其右者。”
因着圣上如此之高的评价,等到夏国大典印刷成册收入藏书室,藏书室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全是奔着大典来的。
一年之后,无人再怀疑夏国大典是为名垂千古的流芳之作。
那年小石先生仅有十九岁,尚还不到弱冠之年。
夏国大典让小石先生的名望达到了顶峰,他却在这时急流勇退,辞去官职,去往四方游学,郝炎记得胡老翁说到这里时,眼中满是崇拜和敬慕的光,亮得像夏天正午的太阳。
石忠桥自嘲:“其实在我小的时候,一直想当一个泥瓦匠。”
郝炎一顿,暂时还没能从如此巨大的落差中反应过来,随即,惊天动地的大笑声自面馆里迸射出来,把阴凉处静憩的野狗吓了一大跳,朝着声音源头狂吠起来。
原谅郝炎此时的失态,毕竟这样一番话从石忠桥口里说出来不亚于一个长满胸毛的汉子穿上纱裙举着小扇子载歌载舞。
郝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没想到…你能说出这种笑话哈哈哈哈哈,说实话,兄弟,我觉得你看上去比之前要顺眼多了。”
“是真的,我还跑到那个泥瓦匠的店里,问他要不要我做他儿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实我对文章诗赋不感兴趣,你在世人嘴里听到的有关于我的一些事情,不过是一些虚名,衣食富足的人才会有闲心去研究文章里的遣词造句,就在我编完夏国大典的那一年,管州大旱,死了三千多个百姓。”
郝炎停住了笑,不光是因为石忠桥说的话,还有他的神情。
掷果盈车,受尽万人倾慕的平江才子。
此时也不过是一个满心自责懊悔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