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清晨,当阳光在约翰的眼皮上醒来时,他知道自己爱上波西安了。
波西安在约翰怀里;约翰搂她如此的紧,就好像他们身在广场,而周围拥挤的人群在不停的推搡他们似的。约翰想,好在这个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因此他可以闻到波西安身上经过一晚温存后仍残留的淡淡的柑橘栀子花香。
多少次的,这种香味挑动约翰的嗅觉,如同波西安的声音拨弄他的神经。波西安喜欢念一些短诗,“世界对着它的爱人,把它浩瀚的面具揭下了。它变小了,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永恒的接吻。”于是约翰起身,给波西安一个小如歌的亲吻。
约翰没有办法,他在红胜玫瑰热烈、绿比森林潮湿的波西安中探寻,好奇她如何凝聚成玻璃管里的那一点黄。
大概是因为波西安格外喜欢橘子和橙子混合的果酱;约翰在日益熟悉的亲吻中一次次的品尝到那种甜的发昏的暖洋洋的味道。
波西安用甜美的呼吸回应他。约翰抚摸波西安,感受她的皮肤细腻,好像一年当中最先降下的那场雨,远离烟尘,只因日光的照耀反射出些许雀斑。
在那些□□的触碰中,几次约翰都想替波西安束起碍事的长发;可当发丝流过他的手掌时,他惊叹于它们海风拂过水面的顺滑——约翰很久没见过海洋了,他对海洋的印象在波西安的叙述中重建。
波西安说,海面上的渔船是她口腔中的一颗水果硬糖,接着,她把那条小船渡进他的海洋。
在波西安的吻里,冬天是夏天,而秋天和春天一样,生命的溪流从他们中间走过,里面游动着小斑鱼。
“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为你孕育了一双儿女的,你的妻子?”波西安问。
“我不记得了。”约翰回答,“因为波西安,因为你。”
波西安的双眼中涌出悲伤,以及爱;它们蔓延进约翰的眼睛。
约翰说:“我才发现你的眼睛是棕色的,偏黄一些的棕色。”
波西安告诉他:“那是恶魔眼睛的颜色。”
“你的嘴唇是烟粉色的,恶魔可没有这么美丽的嘴唇。”
约翰还想再说点什么,波西安却不理他了。随着淡蓝色丝绸睡衣下胸脯一呼一吸的律动和节拍,波西安哼起歌。不停重复同一个段落的小调,和波西安的影子携手闯进约翰体内,他的大脑、他的心脏、他的躯干、他的四肢,被全部占领。
于是约翰也不说话了,他静静地躺在那里。
“……生活本该如此……”
只有听到这一句时,约翰的身躯飞快的抖动一下——他的意识完全支配了他的躯体,命令他做出这个动作。
然后约翰会听见波西安继续唱:“美好又宁静。”
“这个怎么样?”约翰换了新衬衫,又套上外套,“我想你成为我孩子们的母亲。”
“太无礼了,”波西安帮约翰翻出领子,“但是除了‘好’,我还能给你别的答案吗?”
波西安憧憬未来的生活,急不可待的,她甚至想要先时间一步踏进未来。一间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装修风格的小屋子,虽然陈设有些杂乱,但地毯干净柔软。屋子里关着热腾腾的面包和咖啡香气,还关着两个人满当当的爱。
踢踏着拖鞋,波西安一手拿着铅笔一手翻弄菜谱,她在思考晚上要做蘑菇馅饼还是玫瑰花烤鹌鹑;也许她会随便弄点奶酪把约翰打发了,家里有一瓶没喝完的甜葡萄酒。
风把被单吹起来了,很高很高,这使波西安想起脏衣篓里堆积了大量亟待清洗的衣物。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因鸟叫声而转移:它们发出小小的、清脆的、悦耳的声音,好像约翰的爱。
是的,约翰的爱,在目光不能捕捉到他的时候,波西安的心会挂念他。约翰是那个刻板群体中的稀有个体,敏锐、细心;当他把这些美好品质用在波西安身上时,他成为她的美梦。
时钟又悲鸣了一声,波西安回过神,她起身把花瓶里枯萎的花丢进垃圾桶。
从外面回来时约翰会带一束新的花,风信子与满天星。
约翰会亲吻波西安的脸颊;然后波西安会对约翰说:“我爱你。我们的爱永不湮灭。”
03.
约翰说:“我杀害了神父。”
波西安却说:“神父从不露面。”
波西安没有告诉约翰,即使是她——神父的女儿,也很久没有见过他本人了。
爸爸的怀抱是什么感觉?是掺杂了烟草和古龙水的有力心跳?还是从胸腔发出的“我爱你,宝贝”?
或许在波西安还是婴儿的时候,他有温柔的声音,而不是屏幕后毫无波澜的“利比亚……万众一心……”
爸爸,波西安不止一次在心底说,战争不仅伤害了你,可为什么只有你变得如此残忍?
悲伤的,波西安意识到,她的父亲不爱她了。她不过是他的一个政治工具——如果她能发挥最大效用的话。
那天留声机播放的是《马太受难曲》;约翰和波西安在玩国际象棋。
长久以来的安逸生活使约翰退化了,于是在士兵破门而入时,他失手打翻了棋盘。
约翰正面迎敌,因此他把后背留给了窗户;紧接着哗啦一声玻璃破碎,约翰被人从身后扑倒。
“不要。”波西安想要上前阻拦对约翰动手的士兵,但她也被擒住。
后背的猛跺的一脚使约翰觉得他的胃插到了肋骨上,生理性泪水的模糊中他抬起头,两个士兵从腋下把波西安架起,但她如一只破漏了的气球,不住的向下滑。
最终波西安的双膝砸在理石地板上。
“神父,爸爸,把他留给我好吗?”约翰听见波西安对着他身后的屏幕哀告,“我发誓我会制造出源源不断地、维护你统治的药剂。他对我们还有用。”
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的波西安,他所剩唯一的用处,就是唤起你的痛苦。感受它,然后摧毁它,像以前一样。”
“我再回不到以前了,现在我只有未来,和约翰的未来。我请求你可怜我,任还有什么悲悯和仁慈,随便赐给我一点,不要带走约翰,我请求你。”
“又不是第一次了,波西安,我不能次次安慰你。”神父说,“带他走。”
“不,爸爸。”波西安撕心裂肺的哭喊,“我爱他。”
“波西安,”屏幕里的声音依旧冰冷,“再一次验证了我说的,情感带来战争。”
约翰感觉到自己平行于地面,四个士兵把他抬了起来。
见此情景,波西安说:“至少,让他再给我一个拥抱。”
“全没有意义,波西安。”
“对我来说有。”波西安坚持,“对你来说也会有——这能激发我的痛苦,如你所愿的。”
神父同意了。砰的一声,约翰摔在地板上。
波西安手脚并用的爬向约翰,“扶着餐桌,约翰,”波西安在约翰耳边低语,“站起来。”
约翰心领神会,他一手搂住波西安,一手抓住餐刀。
“别轻举妄动。”约翰把餐刀抵在波西安的颈动脉上,“我会要了她的命。”
“爸爸。”波西安哭喊,但只有这一个词,“爸爸。”她重复,一遍又一遍。
“把他们都处决了。”
波西安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颗子弹擦过她的耳朵,一把餐刀划过她的脖子。
身后的人重重倒下,约翰被射穿眉心。
“不。”神父阻止士兵继续射击的动作。
“不。”波西安捂住脖子,她不知道该先为哪件事嚎啕绝望,索性都浓缩在这一个词中。
波西安无法呼吸,她分不清是因为脖子上的伤口,还是因为阻塞在喉咙的悲痛。
“别把他从我身边带走。”波西安挣扎着,拒绝教士给她止血,“为什么不让我和他一起走?”
“最出彩的一次,波西安。”神父点评道,“我相信现在的你能制造出超凡的药剂。”
“别让我失望,波西安。”
屏幕熄灭,波西安闭上眼睛。
End.
“怎么样?”波西安问。
“神父十分满意,”教士回答,“量产之后,它们会全面替代旧的。”
“是吗?”波西安的泪从无神的双眼里掉落出来,“它们一定很有效。”
“而且很稳定,现在利比亚人每天只需要注射早针了。”
教士说完,被旁人叫走,留波西安一个人面对镇定剂。
波西安拿起盛有黄色药物的小玻璃瓶,把它放进注射枪里。
神父的演讲再次响起。
“利比亚,恭喜你。到最后,和平统治人心;到最后,战争不过是个名词,它所代表的意义逐渐为人所淡忘……”
“波西安,解忧良药,我们大众的镇定剂,我们伟大社会的粘着剂,救命良方,解救我们脱离哀伤苦海,忧郁和仇恨间的深邃壕沟……”
“真的吗?”波西安问,她把注射针放在还未愈合的伤口上,没有半点犹豫的,她扣下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