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ng And Beautiful
艾琳娜·莫罗
杰罗姆·莫罗
“你知道我没醉,我走到那辆车前时。”杰罗姆对文森特说,“我径直走到了车面前,我这辈子都没有那么清醒过。”
我希望我善忘又愚昧,杰罗姆想,这样我就可以忘记我失去永生所爱的事实。
我的永生所爱。
我的小妹,我的艾琳娜。
01.
天赋基因毁了她;医生提醒过她的父母这不是万无一失的,但长子的优秀让他们忽视了风险,让他们开始渴望一个更出色的孩子。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最初只有杰罗姆爱艾琳娜——不是由于基因,不是因为天赋,他真心实意地爱她。
在那个贴满百合花墙纸的小房间里,杰罗姆从婴儿床里抱起艾琳娜,就像从喷泉池里拈起一片花瓣。她如此柔软,骨头还没成型,因此当杰罗姆把艾琳娜放在自己胸口时,她滩化了,温暖的融进他。
比起喷泉和百合花,艾琳娜更喜欢杰罗姆的房间,在她会开口讲话之前,她就会用棉花般的小手握住他绸缎的床幔——有段时间艾琳娜总在夜里啼哭,父母不允许杰罗姆把她抱到自己房间里,于是他用剪刀剪下一小块床幔,塞进艾琳娜手里。
“你瞧,艾琳娜。”杰罗姆趴在她的床边,“我在这里,我在你身旁。”
艾琳娜便不哭了。
杰罗姆至今记得他跑遍城堡里每一个房间的滑稽样子,为了使所有人知道艾琳娜学会喊他哥哥。他恨不能将那份喜悦填进海洋,再用海洋湿润沙漠。他们的爱有了牢靠的保证,因此哥哥这个称呼比杰罗姆——他的本名——更珍重。
她是他缝在衬衫上的标签。随着她的金发变长,她肆意地在他生命与情感的领地上挥霍扩张。还有什么比她用小指拨弄头发更能撩动他的心弦?果酱在面包上,果酱在她的鼻尖,果酱在他的嘴角。
他们的母亲会说:“别捉弄你的妹妹,杰罗姆。”
是她捉弄我,妈妈。杰罗姆没说出口。她是一块夏日尽头的巧克力糖,浓稠地附着在我心上。
他们绕着长桌追逐;跑出厨房的那个瞬间,他们长大了。
杰罗姆从身后抱住艾琳娜,把她举起。草坪是他们的舞池,他们在天空和绿植的注视下旋转,他们在旋转中倾泻爱意。
“哥哥,”艾琳娜躺在草坪上,“我的心脏在我的小腹里跳动。”
“你有两颗心脏。”杰罗姆的耳朵贴在艾琳娜的小腹,又贴在艾琳娜的胸口,“一颗属于你,一颗源自我。”
艾琳娜怜惜地问杰罗姆:“假如我离开你,你要怎么生活?”
“我会变作一只飞鸟。”杰罗姆说,“你的足迹就是我停歇的枝头。”
艾琳娜把情话留在杰罗姆的虎口——揉捏,亲吻,啃咬,舔舐;她把情话印在他的额头,每当他蹙眉,她的唇就追上去。
“我看见你的皱纹了,杰罗姆。”艾琳娜的声音渗进他的皮肤,“我不想你老得很快。”
“我已经尽我最大的努力去等你了,我的小妹。”杰罗姆说,艾琳娜坐在他怀里,像坐进一只藤椅,“你应当快一点。”
她的肩胛抵在他的锁骨上,她的后背与他的胸膛严丝合缝。她的腰窝偶尔蹭过他的胯,每当这时他不得不调整姿势。
“别乱动,艾琳娜。”杰罗姆握住她的脚踝,光滑的不加遮掩的脚踝。
“你有完美的眉骨,杰罗姆,我有没有跟你讲过?”艾琳娜用手指描绘,“你的鼻梁很挺拔。”
艾琳娜将下巴放进杰罗姆的山根时,树叶的阴影在她脸上摇晃——不是因为风,风是静止的,是杰罗姆在摇晃。
他怀里的,朦胧的爱人,散发着甜橙的气息,如同一场六月午后的美梦。她又是如此的无暇,皮肤洁白细腻,蝴蝶在她的耳垂上振翅,蜜蜂于她的睫毛处打滑。她的牙齿恰到好处的整齐,坚固却不锋利;她的双唇适可而止的丰盈,诱惑但不失天真。她与他共享一双眼睛,她与他把彼此收藏。
那动作太轻薄无行——他的手覆上去——那动作太荒谬不经,在幽暗的幽暗,在隐秘的隐秘,他的手覆上去。他扣动指尖,她的后背就逃离他的胸膛。她的膝盖分拨,搁浅在他大腿两侧;她的呼吸声变调,他趁机插入他的乐章。
“你的纽扣,”艾琳娜连声抱怨,“你的纽扣。”
于是杰罗姆将衬衫解开,他的连同她的。
“我想要看着你的脸。”艾琳娜继续要求。
杰罗姆挪到镜子面前。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艾琳娜气恼地咬杰罗姆的手臂,“让我转身看着你。”
“今天不行。”杰罗姆说。
今天不行,今天他太羞怯了,他必须躲藏在钻石般耀眼的爱情的身后,他必须看着钻石般耀眼爱情的产物沿着艾琳娜的背沟滑落。
“而且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艾琳娜哭了,她的泪水氤氲成浴室里的雾气。小时候杰罗姆经常帮艾琳娜洗澡,他用双手给她涂上泡沫,又用嘴唇吹走它们。倘若宇宙还为杰罗姆保留一片乐园,那片乐园的名字肯定叫艾琳娜。他的小甜玫瑰,花瓣是摩天轮,花蕊上搭建起旋转木马;花杆上的丝带系在他的腰间,因此他有勇气跃下高塔。
他迟迟不愿离开,又光临纪念品商店。
他问:“我要支付多少才能带走这里的全部?”
她说:“入场门票已经包含了所有。”
还是在那片乐园,他昏睡,他拒绝醒来。
他们在父母视线所不能及之处心惊胆颤地重复。他在半夜潜入她的卧室,分享她的被褥。
“我要忏悔我的罪行。”杰罗姆说,“我要向你忏悔我的罪行。”
“有什么必要呢?难道你想看我懊丧?”艾琳娜说,“我爱你,哥哥;我爱你,杰罗姆。”
他情感的牢笼彻底坍塌了。他瘫痪——如同他多年之后那样——他瘫痪。他丧失对躯干的控制权,他和水垢一起沉降。
02.
天赋基因,我们又说回这个话题,艾琳娜插入的天赋基因与绘画有关。
她太轻了,杰罗姆想,当她站在自己的大腿上,就像一根羽毛。
因为艾琳娜总是用禁食宣泄自己的不满,用生命的枯槁与基因和命运做抵抗。
“杰罗姆,”艾琳娜将手指插进头发,胡乱地搅弄,“我看穿了所有画作,我看穿了他们所有。”
“是什么,艾琳娜?”杰罗姆依着她的话问她。
“什么都没有,”艾琳娜哭着说,“什么都没有。”
某种感觉穿膛而过,损毁肌肤,研磨最坚硬的骨骼,侵蚀脏器,毒害血管与神经。基因奠定意识,意识破坏基因赖以生存的躯体。
“别再画画了,艾琳娜。”杰罗姆心疼地抱住他的跪倒在地的小妹。
“那我还能做什么呢?我诞生就是为了画画。”艾琳娜质问,“我的序列,我的代码,我的设计,它们导向同一结果——作画,然后死亡。”
艾琳娜的眩晕和呕吐频繁造访;有时她窒息,有时她发烧。
“我有数以百万计的启示。但偶尔我的大脑阻止我思考,好像那是什么危险的事。”艾琳娜用手指在空气中作画,“停止思考和屏住呼吸一样简单,并且它们都会使我消亡——我的生命再没有意义,我也再没有存在的必要。”
“我不是你的必要吗?”杰罗姆问。
“有多少爱情能千世留名?”艾琳娜着重强调,“正常的爱情。”
但艾琳娜又把头靠向杰罗姆的肩膀。
他没理由不爱下去了。
杰罗姆给艾琳娜喂了一些蜂蜜水,帮她吞下五颜六色药片的蜂蜜水;杰罗姆问艾琳娜要不要吃点东西,她说她只想要他。
他拿起她刚脱下的里衣,冰凉的手感染她恩赐的温度。他的身体也开始热烈的灼烧。
“你无需把它放在胸口,”艾琳娜说,“因为我就在这里,我就在你面前。”
她的目光是亲吻,她的亲吻是灌木中的鲜花。他陷落于她灵魂的小凉亭,她让他在这里等待,她让他在此处徘徊,直到她撩开颈间的金发,给他的双唇以停歇之所。
“我只想要你。”艾琳娜引导,“从此处开始,到彼处结束。”